甘露 14.something's got to give[1]

近来,我一直在考虑有关“循环”的问题。

我坐着龙一郎驾驶的汽车去接弟弟,路上车窗全部开着,温热的风迎面扑来,覆盖着岛屿的茂盛的绿色耸向天空,天空蓝得令人发悚。我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感受着那些情景,有件事却始终萦绕在脑海里。

就像那时花娘来迎接我们的时候一样,我站在机场前宽敞的路上,风儿抚摸着我的裙子,我抬头仰望着令人目眩的天空,于是最近总是跟随着我的那种感觉成为一个美丽的信念,像风琴的旋律一样开始鸣响。

我相信循环往复。笃信宗教的人将它称为“轮回”,其实它非常简单而理所当然,根本用不着用那样的名字来称呼。

比如,弟弟和我在高知度假时体验到无上的快乐,在那里播下了这次来塞班岛的种子。现在种子结出了果实,弟弟就要来到这里。稍稍改变形式,提高等级,追求同样的快乐,坐飞机飞向这里。

大致说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播下种子,种子萌芽,结出果实。有始有终,有开始就会招致结果的产生。无论多么细小的琐事,都会引发某种东西,然后产生某种结果。

只是在我的内心,却衍生出一种与轮回截然不同的东西,而且我终于能够理解它了。

我不知不觉地已经来到了无法返回的地方。

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头部被撞之前的现实里。现在的我早晚会和以前的我妥协、融合,恢复到和以前的人生能够贯通的状态里……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是自欺欺人。来到塞班岛上,思念的情感令人感到痛苦,在海潮的气息和绿色芬芳浓郁得令人窒息的岛上生活一段时间,那样的信念便日趋加深,某种东西已经产生了决定性的偏差,不可能再恢复了。

满怀着对未知和未来的期待,越过轮回的框架而产生的细胞,像癌细胞一样在我的大脑里扩散着。

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了。

我既没有对此感到忧伤,也没有因为充满期待而怅惘,只是在这里像现在这样融入人生和景色里。跳舞。仅此而已,理所当然。就是这么一回事。

“飞机好像到了!”龙一郎对我说。

我把龙一郎留在汽车里,向入境处走去。

弟弟那小得不相称的身体,随着巨大的行李一起出来了。他一副灿烂的笑脸,充满朝气,比住在这里的人长得更白。

我兴奋地向他挥手。

让弟弟到塞班岛来,是一件既简单又费力的事情。

母亲先是吃惊,接着犹豫,最后却意外爽快地同意了。

反而是纯子直到最后还是坚决反对,说不让他去上学却放他一个人坐飞机,这太糟糕了。无论我怎么解释,说有我看着他,我们一起回去,而且马上就回去,她也不放心。

打了好几次电话商量,都不见纯子有丝毫松动,我焦急得很。

只是最后,凡事都没有欲望、像绵羊一样老实的弟弟,这次却哭哭啼啼地说想去,表示出一种执拗,这才使事情有了转机。

“阿朔姐,你很黑呀,像外国人一样。”这是弟弟的第一句话。他一边往机场外走,一边不停地说太热,像深呼吸一样嗅着户外的空气。

龙一郎靠在车子上等着。

他笑着挥手。

“阿龙哥,好久不见。”弟弟简直像跳起来似的奔上前去,龙一郎接过弟弟的大行李放进车厢。一副非常融洽的情景。

“这岛上的空气很浓烈吧,好像有很多人一样。他们是什么,是幽灵?”汽车驶到我刚来时第一次感到呼吸沉重的地方,弟弟皱着眉头这么问道。

“你马上就会习惯的。”我说。

“你不是来工作的,那种事就交给专家,你只要像一个休假的孩子一样就可以了。”龙一郎说道。

是!——弟弟兴高采烈地答应着。

我一想到不久就要回国,映现在眼睛里的一切就都令我喘不过气来。

旅馆里的房间,露台上像墨鱼一般被晒干的简易潜水衣,从古清的商店传来的收音机里震天的声响,排列在海滩上的白色椅子,大海,椰子,被太阳灼烤着的人们,附近的狗,声音嘈杂的空调,常去的那家廉价的咖啡店,超市里的红色购物筐,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依依不舍。

在这里居住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早晨起来去大海边,吃三明治,洗衣服,上街,直到傍晚天空布满晚霞的时候,被太阳晒得迷迷糊糊的头脑才会变得清醒。

置身在那样凉爽的海风里。

猛然间极目望去,大海染成了橘黄色,于是就如同向那样的美景表示敬意一样干杯喝啤酒,淋浴,在饭店里吃饭,沿着海滩回家,一路眺望着夜景,看电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