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牛排(第4/9页)

年轻的、雄心勃勃的重量级拳击选手,一个接着一个地爬到圈子里面,由评判员介绍给观众。同时,他还宣布了他们提出来的挑战。

“年轻的普隆托,”鲍尔宣布着,“是北悉尼人,他愿意另外加五十镑,向赢家挑战。”

观众喝彩之后,等到桑德尔跳到圈子里,坐在他那一角的时候,又喝了一遍彩。汤姆·金好奇地瞧着对面的桑德尔,因为几分钟之内,他们就要在无情的战斗里扭到一块儿,使出全部力量来把对方打昏过去。可是他看不出什么,因为桑德尔跟他一样,也在拳击衣外面套着长裤子同绒线衫。他的脸长得非常英俊,头上一蓬鬈曲的黄发,从他那结实的、肌肉发达的脖子上,可以看出他的身体一定非常雄壮。

年轻的普隆托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跟台上的主角握过手以后,就下去了。挑战继续进行。青年人不断地爬到圈子里——没有名的,然而不能满足的年轻人——

总是向大家喊着,他们要凭自己的力气和本事,向赢家比一比高下。要是几年之前,在他所向无敌的黄金时代,汤姆·金看到这种举动,也许会觉得又好笑,又讨厌。可是现在,他坐在那儿,好像着迷一样,怎么也摆脱不掉他眼睛里的青年的幻象。这些小伙子总是在拳击比赛里占上风,总是从圈子旁跳进来,大声地挑战;而在他们面前倒下来的,总是老一辈的人。他们都是从老一辈的人身上爬到成功之路上的。他们源源不绝而来,越来越多——难以抑制的、不可阻挡的青年——

他们总是打倒了老一辈的人,然后自己变得老起来,走着同样的下坡路,而他们后面那些不断拥上来的人,永远是青年——

这些新生的婴儿,长得雄壮起来之后,总是打倒他们的长辈,同时,他们后面又会出现更多新生的婴儿,直到永远——青年一定要实现他们的意志,永远不会死亡。

汤姆向记者席瞧了一眼,跟《体育报》的摩根和《公正报》的考尔柏特点了点头。然后他伸出手来,由桑德尔的一个助手严格地检查绕在他指节上的细带,并且在这个人的严密监视之下,由他自己的助手们——

锡德·沙利文和查利·贝茨给他套上手套,把手套扎紧。同时,在桑德尔那一角,也有汤姆的一个助手,干着同样的事。这时候,桑德尔的裤子已经给脱下来了,他一站起来,他的绒线衫也从头上给脱掉了。汤姆·金望过去,看到了青年的具体形象,厚厚的胸脯,强壮的筋肉,一身的肌肉就像活的东西在缎子似的白皮肤下面滚动。全身充满了活跃的生命,汤姆·金知道,这是从来没有失去过朝气的生命,等到在长期的战斗里,这股朝气从发痛的毛孔里泄了出去,青年付出了经过这一关的代价,他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

这两个人走拢了,锣声一响,那些助手就噼噼啪啪地折起折叠凳子爬到圈子外面去了,他们握过手以后,立刻摆出了斗拳的姿势。而桑德尔,立刻就像一个由钢铁同弹簧组成的机件,在灵巧的扳机操纵之下,来往不停,一会儿用左拳打汤姆的眼睛,一会儿用右拳打他的肋骨,然后避开对方还来的一拳,轻轻跳开,接着又声势逼人地跳了回来。他的动作很敏捷,很灵巧。这是一种使人眼花缭乱的表演。全场观众都大声喝彩。可是汤姆并没有眼花。他参加过的比赛和遇到的青年对手实在太多了。他知道这种拳法是怎么回事——

来势太快太灵活了,不会有危险的。很清楚,桑德尔一开头就想速战速决。这是料想得到的。年轻人总是如此——逞凶撒野,猛攻猛打,肆意消耗自己的光彩和优越性,凭着无限的辉煌的精力和必胜的愿望来压倒对方。

桑德尔一进一退,一会这儿,一会那儿,满场跳来跳去,步伐轻快,心情急切,就像一个由雪白的皮肤和坚实的筋肉构成的活的奇迹,用身体组成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进攻网,溜过来,跳过去,像飞梭似的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片刻不停。而这千百个动作针对着一个目的,就是要消灭汤姆·金。因为汤姆·金妨碍他飞黄腾达。可是汤姆·金却耐心地忍受着。他知道该怎么办,他自己虽然不再是青年了,可是他懂得青年。他的想法是,在对方没有丧失一部分精力之前,是没有办法的。于是,他就暗自狞笑了一下,故意地把头一低,挨了重重的一拳。这是个恶毒的办法,不过按照拳击的规则来说,倒是很正当的。一个人照理是应当保护自己的指节的,因此,如果他一定要打中对手的头顶,那就只能说他是自讨苦吃。金本来可以把头躲得更低一点,让这一拳毫不伤人地落空,可是他想起了在当初的比赛里,他怎样在威尔斯凶神头上打坏了自己的第一个指节的情形。现在,他不过是想取胜。这一低头使桑德尔付出了一个指节的代价。就目前来说,桑德尔是不会在乎的。在这场比赛里,他会毫不介意地继续狠狠地打到底的。不过,以后等到他在拳场上斗得久了,对他开始产生影响的时候,他就会痛惜这个指节,回想起来,记得他怎样在汤姆·金的头上把指节打碎的情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