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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她听到什么感到不快的话时,她总是会这样。
“今天我觉得他很可怜,”拉夫烈茨基接着说,“他的抒情歌曲写得不成功。要是还年轻,而不善于谱曲,——这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年老了,还没有能力了——这就让人难以忍受了。不是吗,精力在慢慢消失,你却感觉不到这一点,这是让人很难过的。老人很难经受住这样的打击!……当心,您那儿鱼上钩了……据说,”稍沉默了一会儿,拉夫烈茨基又补上一句,“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写了一首很好听的抒情歌曲。”
“是的,”莉莎回答,“这是首小玩意儿,不过还不错。”
“怎么样,照您看,”拉夫烈茨基问,“他是个很好的音乐家吗?”
“我觉得,他很有音乐才能;不过至今还没在这上面好好地下过功夫。”
“是这样。可是他这个人好吗?”
莉莎笑了起来,朝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很快地看了一眼。
“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她提高声音说,把钓竿往上一拉,又把它远远地甩了出去。
“为什么奇怪呢?我是作为一个不久前才来到这里的人,作为您的亲戚,才向您问起他的。”
“作为亲戚?”
“是啊。不是吗,我好像是您的表叔①吧?”
“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有一颗善良的心,”莉莎说,“他聪明;maman②很喜欢他。”——
①前面拉夫烈茨基曾对列姆说,莉莎是他的“表妹”。
②法语,意思是:“妈妈”。
“那您喜欢他吗?”
“他是个好人;我为什么要不喜欢他呢?”
“啊!”拉夫烈茨基低声说,然后不说话了。一种半是忧郁、半是嘲讽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那目不转睛凝望着她的目光让莉莎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她仍然微笑着。“好吧,愿上帝赐给他们幸福!”最后他仿佛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含含糊糊地说,于是扭过头去。
莉莎脸红了。
“您弄错了,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她说,“您这样想是没有根据的……可难道您不喜欢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吗?”她突然问。
“不喜欢。”
“为什么呢?”
“我觉得,他这个人没有心肝。”
笑容从莉莎脸上消失了。
“您习惯严厉地指责别人,”沉默了好久以后,她犹豫地说。
“我倒不这样认为。得了吧,既然我自己需要别人体谅,我还有什么权利严厉地指责别人呢?莫非您忘了,只有懒汉才不嘲笑我?……怎么,”他又加上一句,“您履行自己的诺言了吗?”
“什么诺言?”
“您为我祈祷了吗?”
“是的,我为您祈祷过,而且每天都为您祈祷。可是,请您不要轻率地谈这件事。”
拉夫烈茨基开始向莉莎保证,说他连想也没有这样想过,说他深深尊重各种信仰;随后他又谈起宗教来,阐明宗教在人类历史上的意义,基督教的作用……
“人应该是基督徒,”莉莎并非一点儿也不紧张地说,“并不是为了明白天上……还是……人间……,而是为了,每个人都有一死。”
拉夫烈茨基带着不由自主的惊讶神情抬起眼来看莉莎,正好碰到了她的目光。
“您这是说了句什么话啊!”他说。
“这话不是我说的,”她回答。
“不是您说的……可是您为什么说起死来了?”
“我不知道。我常常想到死。”
“常常?”
“是的。”
“瞧您现在这个样子:您的面容这么愉快,这样开朗,您在微笑……您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
“是的,现在我很愉快,”莉莎天真地回答。
拉夫烈茨基真想抓住她的两只手,紧紧攥住它们……“莉莎,莉莎,”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大声喊,“到这儿来呀,你看,我钓到了一条多大的鲫鱼。”
“就来,mamam,”莉莎回答,于是到她那里去了,拉夫烈茨基却仍然坐在他那棵爆竹柳上。“我跟她说话,好像我并不是一个已经心灰意冷的人,”他想。莉莎走开的时候,把自己的草帽挂在了一根树枝上;拉夫烈茨基怀着一种奇怪的、几乎是温柔的感情瞅了瞅这顶帽子,瞅了瞅帽子上有点儿揉皱了的长飘带。莉莎很快回到他这里来,又站到了那个小木台上。
“您为什么觉得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没有心肝?“稍过了一会儿,她问。
“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可能看错了;不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莉莎沉思起来。拉夫烈茨基谈起了自己在瓦西利耶夫村的生活情况,谈起了米哈列维奇,谈起了安东;他觉得自己渴望和莉莎说话,渴望把心里想到的一切都告诉她:她是那么可爱,那么注意地听着他说话;她偶尔发表的意见和提出的不同看法,他觉得是那么单纯和聪明。他甚至把这一点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