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车去德班需要三天时间,沃克第二天就动身了。他穿过海湾大桥沿着海岸疾驰。刚刚驶过马洛里的海滨别墅,公路便被海中升起的白雾团团围住,他只能减速慢行。他打开车窗,潮乎乎的空气倏忽钻进来沾到皮肤上。雾散去了一些,他向车窗外看去,天空好似被镀了一层锌,苍白的海水静静拍打着白色的沙滩,沙滩上布满了灰白色的海鸥。当浓雾再度包裹过来,他能看见的只有迎面而来的车灯了。
驶进内陆十英里的时候,雾彻底散了,景色也渐渐单调起来。那天晚上他在车里睡了几个小时,之前除了吃饭和加油一直都在奋力前行。刚开始的时候他听音乐,不过很快就觉得烦了,接下来一路默默地开车。
现在,沿途的景色越发单调,毫无特色,几乎只是一种抽象的存在,能感知的只有距离。一百年前这儿根本没有路,一片蛮荒之地;现在是四车道的高速公路,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天空还是高高在上,土地也没有延伸到地平线以外。此时他想到的是,“水平线”一词派生自“地平线”。它们由地平线而来,也向地平线而去。如果散步是思考的一种形式,那么开车就是一种冥想或自我催眠,不要求思想集中,而鼓励思绪自由飘荡。残存的思想集中度是让车在公路上安全行驶所必须的,这也让天马行空的想法显得更加无目的性。
经常,在看后视镜的时候,他希望能看到蕾切尔回眸一笑的脸。
他在一家汽车旅馆度过了第二个晚上,隔天的傍晚抵达德班。那个租车公司在城郊。长久开车之后重新走路的感觉有些怪怪的。那里没有别的客人,所以当他提出要找三个月前马洛里的租车记录时,那个男人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他在文件柜里快速地查找,透过眼镜眯着眼,显然眼镜对他的视力完全不起作用,他回来时拿着一沓影印文件。
“根据资料,”他说,“这辆车还在了金斯敦的一家租车公司——不是我们的公司,是跟我们有协议的一家小公司。顾客可以在那里还我们的车,他们会帮我们送回来。”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沃克问,“什么时候还的车?”
“两个月前。”那个家伙说着,剥开一块口香糖扔进了嘴里。
去金斯敦又是件耗时耗力的活儿,它位于南部湿地的边缘。沃克开了两天车,暴风雨来了又走,还有好多的鸟。电线在路边起起伏伏。有时一天里三次超上同一辆车。
穿过沼泽地的最后三百英里路景色极其单调。树的颜色竟然和公路的、天空的都一样。苔藓浮在沼泽枫叶上。树上或公路上随处可见块块暗红色斑,那是被撞动物的血迹。雨水弄脏了他的挡风玻璃,这里连雨都很粗鲁。
租车公司的办公室在靠近铁路的一栋破旧楼房里。入口处有个标语:“如果你不抽烟,我就不会放屁。”柜台后面有个伙计在啃三明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鸡肉味;之前可能还有人抽过烟。沃克肘靠柜台,等着那伙计的嘴停下来。
“我想找一辆车,两个月前在这里退还的。”
“什么车?”
“蓝色的野马。牌照是703 6GH。一位名叫马洛里的先生来办理的。”
伙计用餐巾纸擦擦手,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扔掉。“让我来看看。具体是哪天?”
沃克告诉了他,于是他从抽屉里拉出一卷油迹斑斑的资料,还闻了闻,接着翻阅起来。
“嗯,确实是在这儿退还的。”
“你会不会碰巧知道那位还车人的一些情况?比如他去哪儿了之类的?”
“让我想想。那天我当班的。”沃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那伙计却打量起他,说道,“你是警察吗?”
“不是。”
“追踪者?”
“不是。”
“失踪人口调查办公室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啊?”
“是的。”
“那他做了什么呢,你的朋友?”
“没什么。我只是想找到他。”
类似的话沃克只需稍作变化就可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反复使用。奇特的是,不管对方是否相信都不会影响他们想帮上忙的意愿。这种对话只是种形式精巧的寒暄,一个过场。人们不在乎他给出什么样的回答,但没人愿意放弃这个小小的开场白。
伙计点点头,满意地答道:“让我想想,那天只有几辆车还过来。如果我记得没错,如果那个男人是我认为的那个,他当时在找酒店。”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着。这是此类对话的又一个特点,未来几个月里还会碰到:他们总幻想自己是谢赫拉莎德(1),需要人鼓舞才会将剩下的信息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