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海波涛汹涌,船上散发着一股石油和腐烂食物的味道。打沃克有记忆起就讨厌船:要跟厚重的钢铁,巨大的螺栓打交道;所有东西都涂着厚厚的油漆,必须跟低矮的自动关闭的门作斗争,厕所总是湿嗒嗒的。他站在甲板上,吃惊地发现自己那么快就厌倦了眼前的景色:渐渐远离的陆地,狂躁的海鸥。连海水都让人失望,灰暗,冰冷。
他走下甲板,想吃点东西,但所有食物都散发着一股怪味,让人无法下咽。甚至从装在一个亮闪闪的罐头盒里的博洛尼亚牛肉酱中都能闻出法式炸薯条和鸡蛋的味道。他走到休息厅,人们已经睡到地板上了——椅子上都装有扶手防止有人在上面躺下。那横七竖八的混乱场面糟糕到了极点。
很快到处都有人晕船呕吐起来。那味道跟厨房里臭烘烘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沃克想自己还是应该回到甲板上去。空气里充满了水花的味道。让船尾一排准备就绪的照相机失望的是,没有落日夜色就降临了。
沃克继续待在甲板上,录了一段周围的声音——他突然受大海的影响,想起之前用录音机录过的声音。录完后再听,他惊讶地发现海鸥的叫声、风声和海浪声让人联想到的并不是眼前这般悲惨的现实,而是一段浪漫美好的海上旅程。
船在第二天黎明时分靠岸。沃克走在一排前去面见入境官员的人们中间,借了支笔填写入境申请表。“来访理由”,沃克犹豫了一下,草草地写了个“旅游观光”,并将中央大酒店——瞥见旁边旅客这么写的——写成自己的逗留地址。他等在黄线后面,直到港口的工作人员挥手——全世界的边境工作者都一样的缓慢、无聊而又权力无限的一挥手——示意他往前走。沃克说“嗨”,递过他的申请表,等着。那人在看一本巨大的航海日志,头也没抬,合上书说,“那边。”
“什么?”
“在那边等。”
那边有一条长凳。沃克等了十分钟。一扇门开了,另一个家伙眯着眼看着手里的表格,叫道“沃克……先生?”仿佛这个名字很难发音似的,可能他是个外国人。沃克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桌子、椅子和成堆的文件。这家伙抽着烟,没刮胡子,衬衫领口开着。沃克立刻意识到了——贿赂——领会到这一点让接下来的问话变得轻松而隐晦。所有关于他的情况及意图其实都只与一件事有关:他能给多少钱。沃克暗示自己可以给很多,尤其是如果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一点帮助的话。那个官员犹豫了一下。那取决于……
“我的一个朋友来这儿了,”沃克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应该是几天之前。我要去拜访他。需要知道他在入境申请表上填写的住址。”
“不可能。”
“需要多少钱?”沃克看出男人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知道一个小时之内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离开这里。现在只需要最后谈一下价格。
结果比他预计的时间还要短。他到中央大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后,按蕾切尔给的号码打过去,没有人接听。过会儿再打,还是没有人接,于是他就动身前往那个朋友——他现在是这么想港口那家伙的——所给的地址。
房子位于城东高处一片旧排屋当中。他站在大厅等电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在电梯里他盯着镜子中的脸,想着自己看起来怎么样。镜子里的他一副期待答案的样子。
公寓在七楼;到五楼的时候沃克确信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个长着雪茄脸的女人侧身让沃克出去。他从走廊轻轻地走到紧急出口,上楼梯。把防火门慢慢地打开一点,他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七楼D房间。他让门只留一条刀刃宽的缝,能透进亮光,等待着。
十分钟后,一个矮胖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敲起那个房间的门。门开了,他轻声地说着话。几秒钟后一个身影出现了,沃克认出是卡佛。沃克转身准备下楼,但听到下面传来脚步声。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往顶层跑去。有把折叠梯通向结了霜的天窗。梯子被沃克放下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他在嘎吱嘎吱声中向上爬,撞开天窗爬上屋顶。
四周都是车水马龙的嘈杂声。云朵的阴影时有时无。他跨过屋脊,走向隔壁一栋房子的窗台。那儿有一个天窗,从里面锁上了。隔壁的房子比其他的房子都要高,他不得不像做引体向上那样把自己吊上去。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他弯下腰越过屋脊,躲在一个破烟囱后面。看到追他的人从天窗出来后分散开,他赶紧跑开,猫着身子往旁边的屋顶挪。他一直保持这个动作直到那片排屋突然被一条提供社区服务的小路断开。下面黑漆漆的,摆放着垃圾箱和各种垃圾废品,碎玻璃在那儿闪闪发亮。缺口虽然只有四码宽,但窗台旁边的装饰墙让他不可能跳过去。他扫了眼身后,试试能不能进电梯房。门是锁上的,不过旁边有两个生了锈的脚手架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