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l(第4/5页)

几秒钟又过去了,后面那扇门里出现了一个大家刚才没有注意到的新人物,他向讲台和铺红布的长桌直走过去。这是个中年男子,头发已经稀少。他步履很有气度,身体挺得笔直,穿着黑色套装,手里拿着一个紫红色的大公文包。他在长桌子的正中停下来,转身面向观众,欠身致礼。大家看到了他臃肿的脸,身上斜披着一条宽宽的蓝白红三色绶带,上面别着一个镀金的勋章,垂在胃的高度。当他微微鞠躬的时候,勋章在讲台上空摆动了好几下。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站在台墩下队列里的小男孩高声地朗诵起来。他说:春天到了,大地复苏,爸爸妈妈们欢欣鼓舞。诸如此类地说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有一个小女孩出来接着他的话也说些差不多的内容,意思并不十分清楚,但有一些词反复出现:妈妈、爸爸,也有春天,有时还有玫瑰。又一个小家伙在这之后打断了她的朗诵,他后来又被一个小女孩接下去;不过绝不能说他们在相互争执,因为这批小人儿所用的那套词藻大体一样。例如其中一个小男孩声称:儿童就是和平;那后面的小姑娘又肯定地说儿童就是花朵;而大家则一致同意后一个提法,全体男女孩子向前跨进一步,一齐把拿着花束的胳膊伸出来。由于他们正好是八个,和坐成半圈的女人数目相符,所以她们每个人都接到一束玫瑰。孩子们回到讲台下,自此就默不作声了。

反之,原来站在讲台上的男子翻开了他紫红色的公事包大声宣读。他也大谈春天,鲜花,妈妈和爸爸,谈到爱情会带来结晶,但他的用词很快有了变化,不再说爸爸妈妈,而是父亲和母亲了,一面列举政府赋予他们(父母)的种种好处,强调说他们也应该为国家利益,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模范公民;说完这些后又提出,凡在这里的父母要签字,以庄严保证做到这些;说着他指着桌子的一头,那里果然躺着一本皮面装帧的大厚册子。

这时候,栗衣女人站到坐在半圈首位的一个母亲后面,碰碰她的肩膀,那母亲回过身来,栗衣女人从她手里接过婴儿。然后那母亲起身走到桌子边。披着绶带的那个男人翻开册子,把笔递给当母亲的。她签字,回到座椅那里,栗衣女人把小宝宝还给她,又轮到父亲过去签字;然后栗衣女人又抱住下一个母亲的娃娃,把她领到讲台那儿,在母亲后,是她的丈夫签字;在他之后,又一个当母亲的,又一个丈夫,依次类推,直至最后一个。随后风琴传来一阵阵新的乐声,我的邻座纷纷起来去向当父母的握手道贺。我也跟着这么做(因为我也很想和人握握手)。蓦然,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就是那个披绶带的人问我是否认得出他。

我当然没有认出来——尽管我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端详过他。对于这个使我不大自在的问题,我并不想作一个否定的回答,便表示想知道他近况如何。他说不坏,我这就把他认了出来:科伐里克,一个中学同学。他的五官线条因他有点发福的样子而模糊了,现在才刚刚让我想起。而且,他在我的同学中间属于不起眼的,既不好也不坏;既不活跃也不孤僻,功课始终一般;那时候他额头中央总有一绺头发耷拉着,如今不见了——我为刚才没马上认出来抱歉了一番。

他问我来这儿干什么,是不是在这些当母亲的人中有我的亲戚。我告诉他不是的,我只是因好奇而来。他很得意地笑笑,给我大谈这里市人民委员会如何竭尽全力为百姓生活中的大事安排这样隆重的仪式;他微露得意地接着说,他自己作为民政事务的主管干部,也是做了一些工作的,并因此而受到上级的表扬。我问他刚才所举行的是不是洗礼仪式。他对我说这不是洗礼,而是欢迎新公民出世典礼。看来他很高兴能这样聊聊。在他看来,两大系统是针锋相对的:一边是已有千年传统的天主教及其仪式;一边是和它截然相反的民政机制,年轻的庆典应当替代古老的仪式。他说只有当我们的民事庆典十分美好隆重,足以和宗教那套祝祷膜拜抗衡的时候,人们才会放弃教堂那套庆祝受洗和婚礼的仪式。

我对他说,事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也同意,还庆幸他们自己作为这方面的专职干部,总算得到了我们的艺术家的支持。他们已经懂得(咱们希望如此)必须让人民举行真正社会主义的丧葬、婚礼、洗礼(他赶紧纠正自己的口误,改称欢迎新公民出世典礼),应该以此为荣。至于今天少先队员朗诵的诗句么,他接着说,很美。我称是的,又问他,如果让人们丢掉宗教仪式习惯,想尽方法让人们有可能避免任何仪式,岂不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