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7/16页)

“火奴鲁鲁的瘟疫之地,也就是红灯区,我们文明的污点。”

埃维雷地处城市的边缘。沿着港口边的小巷走下去,摸黑穿过一座摇摇欲坠的桥,来到一条空无人迹的街上,遍地车辙,坑坑洼洼。接着,你就突然置身于一片灯火之中,道路两侧是停车的地方,以及一家家俗气、明亮的酒吧,每家都响彻自动钢琴的噪声,此外还有理发店和烟草店。那里骚动不安,一片及时行乐的气氛。你走入一条狭窄的巷子,随后向右或者向左,因为那条路把埃维雷一分为二,然后就到了那片地区。一排排小平房整齐漂亮,全都漆成绿色,房子之间的通道又宽又直。那地方布设得如同一座花园之城。那种体面的匀称感,那种秩序和整洁,充斥着既讽刺又恐怖的印象,因为寻欢作乐这种事情从未如此系统化和秩序化。通道上稀疏地点着几盏路灯,要不是平房打开的窗户里射出灯光,那里必定漆黑一片。男人们四处转悠,瞧着窗边坐着的女人,她们或是在读书,或是在做针线活,多半不去留意路上的行人。男人们跟女人们一样,哪个国家的都有。美国人是靠港船舶上的水手和炮艇上的士兵,一个个醉醺醺的,以及驻扎在岛上的兵团的士兵,白人和黑人都有;日本人通常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还有夏威夷人,穿长袍的中国人,戴着怪模怪样帽子的菲律宾人。他们全都压抑而沉默。欲望总是伤感的。

“那是太平洋地区最见不得人的丑恶之地。”戴维森激动地嚷道,“传教士们多年来一直游说鼓动来抗议,当地的报纸终于关注了事态,但警方拒绝出动。你知道他们的理由。他们说堕落行径是不可避免的,最好的办法是把它限制在一定区域加以控制。事实是他们收了贿赂,贿赂。酒吧的老板、流氓,还有那些女人收买了他们。但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采取行动。”

“我读了在火奴鲁鲁停船时送上来的报纸,上面说到这件事。”麦克菲尔医生说。

“埃维雷,还有它的罪恶和耻辱,在我们到达的那天已不复存在。众人全体都面临司法审判。真不知我怎么没有一下子看出那女人是何来由。”

“既然你说到这儿了,”麦克菲尔太太说,“我就想起她是在差几分钟就要开船的时候才上来的。记得当时觉得她真会掐时间。”

“她怎么敢到这里来!”戴维森愤怒地喊道,“我绝对不能允许。”

他大步朝门口走去。

“你打算怎么办?”麦克菲尔问。

“你希望我怎么办?我要去制止!不能让这所房子变成、变成……”

他在寻找一个不会冒犯女士们的字眼。冲动之中,他两眼闪烁,脸色更显苍白了。

“听起来下面好像有三四个男人,”医生说,“你不觉得这样闯进去有点儿鲁莽吗?”

传教士朝他不屑地瞥了一眼,一言不发便夺门而出。

“如果你认为个人安危会阻止他执行自己的职责,那你就太不了解戴维森先生了。”他的妻子说。

她坐在那儿,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高高的颧骨上有一小片红晕,谛听楼下的动静。他们都在倾听,听见他嗒嗒走下木楼梯,砰的一声推开门。歌声突然停了下来,但留声机继续放着庸俗的曲调。他们听到戴维森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在了地上。音乐也戛然而止,留声机被掀到了地板上,然后又是传教士的声音,不过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汤普森小姐发出响亮刺耳的声音,继而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声。戴维森太太微微喘了口气,两手握得更紧了。麦克菲尔医生犹豫不决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妻子。他不想下楼,但不确定她们是否希望他下去。最后是一阵像是互相扭打的声音。嘈杂声更清晰了,可能是戴维森被扔出了房门。门砰的一声关上,一阵沉默后他们听见戴维森登上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还是去看看他吧。”戴维森太太说。

她起身走了出去。

“如果需要我,只管喊一声。”麦克菲尔太太说。等对方走后,又说:“但愿他没伤着。”

“他干吗要管别人的事?”麦克菲尔医生说。

麦克菲尔夫妇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突然两人都吃了一惊,因为留声机又响了起来,几个人用挑衅、嘲讽的声音嘶吼出一首歌词淫秽的曲子。

第二天,戴维森太太苍白而疲倦。她抱怨说头痛,看上去又老又干瘪。她告诉麦克菲尔太太,传教士根本就没有睡,一整夜都处在一种可怕的骚动状态,五点钟就起床出去了。他浑身给泼了一杯啤酒,衣服上污渍斑斑,气味难闻。谈及汤普森小姐,戴维森太太的眼里闪着一股阴沉的怒火。

“她早晚会为侮辱戴维森先生而痛悔不已。”她说,“戴维森先生有一颗美好的心,任何人遭灾受难都会在他那儿获得安慰,但他对罪恶毫不怜悯,一旦激起他的义愤,结果十分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