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9/16页)

“就算她逃到天边我也要穷追不舍。”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房间。他们听见他又下楼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麦克菲尔太太问。

“我不知道。”戴维森太太摘下她的夹鼻眼镜擦拭着,“他在行使上帝旨意的时候,我从不问他任何问题。”

她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他会把自己累坏的。他从来不知道吝惜自己。”

麦克菲尔医生从租房间给他们住的混血商人那里了解到了传教士行动的初步结果。霍恩先生把经过店铺的医生叫住,出门走到台阶上来搭话,那张胖脸显得十分忧虑。

“戴维森牧师一直怪我租给汤普森小姐一个房间,”他说,“但我租给她的时候又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人家来问我能不能出租个房间,我要知道的不过是他们有没有钱付房租。她预付了一个星期的租金呢。”

麦克菲尔医生不愿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的房子。我们非常感谢你容留我们住在这里。”

霍恩疑惑地看着他,不能肯定麦克菲尔是否明确站在传教士一边。

“传教士们都是一路的,”他吞吞吐吐地说,“如果他们要合伙对付一个商人,那他只能关上店铺歇业了事。”

“他要你把她赶走吗?”

“没有,他说只要她安分守己,就不需要把她赶走,希望这对我公道。我答应说她不会再招客人来了。刚刚也跟她说了。”

“她什么反应?”

“骂了我一顿。”

商人穿着条旧帆布裤子,身子局促不安地扭动着。他已发现汤普森小姐这个租客很难对付。

“哦,不过,我敢说她肯定会离开。既然她不能请任何人上门,也就没理由待在这儿了。”

“在这儿她没什么地方可去,只有一座当地人的房子,但也没有任何人会接纳她了。传教士已经开始捅她刀子。”

麦克菲尔医生看了看大雨。

“唉,看来等天放晴也没用。”

到了晚上,戴维森在客厅里跟他们讲起自己早年上大学时的经历。他当时身无分文,靠在假期打零工才挺了过来。楼下一片寂静。汤普森小姐独自一人待在小房间里。突然之间,留声机响了起来。她是故意挑衅,以掩饰寂寞,不过没人唱歌应和,因而显得沮丧。这音乐就像求救的呼喊。戴维森不予理会,一则冗长的趣事正说到一半,现在依旧面不改色地往下讲。留声机继续唱着,汤普森小姐换了一张又一张唱片,似乎是夜晚的寂静让她心烦意乱。空气又闷又热,麦克菲尔夫妇上床后难以入睡,只能并排躺着,两眼大睁,听着帐外的蚊子无情的嗡嗡声。

“那是什么?”麦克菲尔太太终于悄声说。

他们听到有人说话,是戴维森的声音,从板壁那边传了过来。声音单调、热切,一直持续着。他在大声祈祷,为汤普森小姐的灵魂祈祷。

两三天过去了。如今他们在路上遇到汤普森小姐,她不再嘲讽般热情地打招呼,也不笑,只是昂着头走过去,敷了脂粉的脸上表情阴沉,皱着眉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商人告诉麦克菲尔她曾试着另找地方住,但没有弄成。晚上她依然用留声机播放唱片,但见面时很显然是强颜作笑。拉格泰姆[2]自有那种喑哑、心碎的节奏,像是绝望的一步舞曲。礼拜天她刚开始放音乐,戴维森便让霍恩去请她马上停止,因为这是主日。唱片给拿了下来,屋里一片静默,只有哗啦啦的雨声不停敲击着铁皮屋顶。

“我觉得她烦躁不安。”第二天商人对麦克菲尔说,“她不知道戴维森先生要干什么,所以很害怕。”

麦克菲尔那天早上瞧过她一眼,吃惊地发现她的傲慢表情有了变化,现出惊魂不定的神色。混血儿斜眼看了看他。

“估计你也不知道戴维森先生要干什么吧?”他大着胆子问。

“我不知道。”

霍恩问这个问题倒是出奇,因为麦克菲尔也觉得传教士在神秘地做着什么事情,模模糊糊感到他在这个女人周围编织着一张网,周密细致,有条不紊,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就冷不丁把绳子收紧。

“他让我告诉她,”商人说,“无论任何时候她需要他,只管让人去叫,他都会来的。”

“你告诉她时,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也没作停留,只把他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就撤了。感觉她都快要抹眼泪了。”

“一个人孤孤单单,她肯定受不了。”医生说, “还有这雨,简直让任何人神经过敏。”他没好气地说下去,“这该死地方的雨,难道一直下个没完吗?”

“在雨季这是一成不变的,毕竟一年的降水有七千六百毫升呢。知道吗?这是由港湾的地形造成的,像把整个太平洋的雨都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