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10/16页)

“这该死的地形。”医生说。

他搔了搔蚊子叮咬的地方,发觉自己很容易着急。等雨一停,太阳就会出来,把这里变成温室,蒸汽上浮,又闷又热,让人喘不过气来。你会发现这儿的一切都带着一种野蛮的劲头生长着。据说当地人生性快乐天真,可身上的文身和一头染发让他们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他们光着脚啪嗒啪嗒尾随着你,让你忍不住回头去看,担心他们悄悄溜到你身后,随时将一把长刀插入肩胛骨下。你无法猜出他们分得很开的眼睛后面藏着什么样阴险的念头。他们有点像画在神庙墙垣上的古埃及人,周身带有一种源自亘古的恐怖。

传教士来了又去,好像很忙的样子,但麦克菲尔夫妇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霍恩对医生说他每天都去见总督,有一次戴维森也提起这事。

“总督表面上决心很大。”他说,“但当你言归正传,他就软骨头了。”

“我估计,这意思是他不太愿意照你的要求去做。”医生打趣地暗示道。

传教士没有笑。

“我想让他做正确的事情。这事不该让别人说服了才去做。”

“不过什么才是正确的,恐怕人人都有不同的见解。”

“如果一个人脚上长了坏疽,你会容忍他犹犹豫豫不去锯掉吗?”

“坏疽是一个存在的事实。”

“罪恶呢?”

戴维森做的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他们四个人刚吃完午餐,还没分开去饭后小睡——午睡是炎热施加给女士们还有医生的必修课,只有戴维森对这种懒散的习惯不抱什么耐心。门咣当一声开了,汤普森小姐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然后朝戴维森走过去。

“你这个下流胚,你在总督那儿都说我什么来着?”

她气急败坏,唾沫四溅。接着是片刻的停顿。然后,传教士推过来一把椅子。

“你不坐下吗,汤普森小姐?我一直希望能和你再谈一次。”

“你这个卑鄙可怜的混蛋!”

她脱口爆出一连串痛骂,既下流又粗野。戴维森始终用严肃的目光看着她。

“我不在乎你一再对我辱骂污蔑,汤普森小姐。”他说,“但我必须请求你别忘了女士们还在场。”

她此时怒火上涌,拼命忍住眼泪,脸又红又肿,就像马上要窒息。

“发生了什么事?”麦克菲尔医生问。

“有个家伙来这儿,说我必须搭乘下一班船走人。”

传教士的眼里是否闪过一丝微光?至少脸上毫无表情。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指望总督让你继续留着。”

“是你干的,”她尖叫着, “你别想骗我,就是你干的!”

“我不想欺骗你。我敦促总督采取与他的义务相符的唯一可能的措施。”

“为什么你不离我远点儿?我做的事情又没有危害你。”

“你尽管放心,就算危害到我,我也绝对不会怀恨在心。”

“你以为我想待在这个假模假样的破镇子上吗?我看上去像二流货吗?像吗?”

“既然这样,我看不出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他答道。

她含混不清地怒喊了一声,夺门而出。周遭一阵短暂的沉默。

“让人宽慰的是总督终于采取了行动,”戴维森开口了,“那个软弱的人,总是优柔寡断。他说,她只不过在这儿待两个星期,要是去了阿皮亚,就处在英国的管辖之下,跟他毫无关系了。”

传教士跳了起来,迈着大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当权者总是想方设法逃避自己的责任,这太可怕了。他们说起话来,就好像罪恶如果不发生在眼前就不算罪恶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就是丑事一桩,转移到别的岛上也无济于事。到头来我不得不直言相告了。”

戴维森双眉紧锁,坚实的下巴向前突出,让他看上去凶狠而果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教会对华盛顿那边并非毫无影响力。我对总督指出,如果这里有人抱怨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她什么时候必须走?”过了一会儿,医生问道。

“去旧金山的船下星期二从悉尼来这儿。她坐那一班走。”

还有五天时间。第二天,为了找点事儿做,医生大半个上午都待在医院里,回来后正要上楼时,混血儿拦住了他。

“对不起,麦克菲尔医生,汤普森小姐病了。你能过去瞧瞧她吧?”

“当然。”

霍恩带他进了她的房间。她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既没读书也没有做针线活,只是在那儿发愣。她穿着那条白色连衣裙,戴着别了假花的大帽子。麦克菲尔察觉她搽了脂粉的皮肤泛黄发暗,眼皮浮肿下垂。

“很抱歉,听说你不舒服。”他说。

“哦,倒不是真的病了,只是想要见你才这么说的。我得走人了,坐那条去旧金山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