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孙却做手术那天,正是人大会开幕。知道孙却开会请假,先后来了好些人看望他。有些领导自己不方便来,就派秘书来。来探望的人,有孙却的老朋友,也有这次替他运作的人。孙却自己不在会上,人大代表肯定就选不上。收了钱又办不成事,就来医院看看他,意思大家都明白。不要只看眼前,交朋友也不必太功利了。小君悄悄告诉哥哥:“孙却也想通了,不当这个人大代表。他放弃了后期操作,前面投入让它打水漂算了。”
济生说孙却的手术很成功,术后化疗都不要做,只需回家好好养着。孙却已知道自己得的是胃癌,他的情绪还算平稳。孙离和喜子每天晚上都去医院看看,陪孙却和小君坐上个把小时。孙却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嘴里也插了管子。他不能讲话,勉强做出笑的样子。他实在有话要说,就拿铅笔写在纸上。
有天晚上,电视里正播着人大会闭幕的新闻,孙却看着脸色就不太好。小君忙换了台,说:“孙却,我们现在不关心这些事。天大地大,身体最大。我家里,你这个人最大,你就是人大。”
孙却笑笑,拿铅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人强不过命。
小君也笑笑,说:“那我们就认命吧。”
孙离说:“你别管我们,你只闭目养神。”
喜子笑着说:“你要是烦我和你哥了,你就挥挥手,我们就走,好让你休息。”
过了几天,孙离和喜子去医院,小君说:“哥和嫂子你们陪陪孙却,我去买些纸来,没有卫生纸了。”
喜子就怪她,说:“你怎么不说呢?我们顺路带来就行了。”
小君走后,喜子说:“孙却,你这老婆多好!”
孙却笑笑,写了四个字在纸上:缣不如素。
孙离和喜子看了,都不明白他讲的什么意思。
孙离问:“什么呀?这么深奥?”
孙却又笑笑,继续在纸上写道: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孙离想起来了,孙却抄的是《上山采蘼芜》的最后几句,就开弟弟的玩笑:“我们孙总还读汉乐府诗啊!”
喜子忙说:“你快把这纸撕了!什么新人故人的!你本意是夸小君好,她看见了未必高兴呢!那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提就是捅刀子。”
孙却脸微微有些红,望着嫂子笑。他在嫂子面前有些小孩子撒娇的意思,尽管已是一个大男子汉。孙离却惊奇弟弟的记性,说:“孙却你要是早懂事,好好读书,说不定是个大学者。”
喜子就笑,说:“别听你哥的,未必只有上大学才是成功人士?别怪你嫂子说得俗气,我们学校的一级教授,比我工资也多不了好多。”
孙离就逗喜子,说:“我们家过去是孙总掉进钱眼里,原来朱教授眼里也只有钱啊!”
听得小君回来了,喜子忙把孙却抄的诗拿过来,装着没事似的揉成团握在手心。小君顺带买了些零食来,摆在床头柜上,说:“医生说,明天可以拔掉几根管子了。再住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喜子望着孙却,微微叹了一声,说:“弟弟这回真是受苦了。还好,吉人自有天相。”
小君笑道:“哥哥嫂嫂你不知道啊,他是什么东西都还不能吃,水都不能喝,只能用棉签涂涂嘴唇。我把棉签伸过去,他一口咬着就不肯放!”
孙却听着,苦笑着摇头。小君拧了一把热毛巾,放在孙却头上敷着。孙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享受地闭上眼睛。
小君说:“过会儿就要用热毛巾敷一下,不然他就喊头痛。他又不能说话,我就像带小毛毛一样。”
回家的路上,喜子说:“小君真是贤惠!”
孙离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拍拍喜子的腿,说:“我的老婆也很贤惠啊!”
喜子笑笑,闭上眼睛养神。她想起了谢湘安,心里莫名地难过。她唯愿谢湘安能真心地爱着熊芸,不然那小姑娘就太可怜了。谢湘安又调回了信息技术学院,他们很少能碰上了。喜子躲开任何可能碰见他的机会,有时她看见抽屉里装着手绢的信封,也会轻轻叹息。她不敢把手绢拿出来看,看了心里会痛。
孙离没来由地说天说地,喜子闭着眼睛默默地听。她想,过去的,也许都是她该受的罪。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孙离手里,眼睛慢慢开始湿润。
孙却出院后不想在苍市休养,执意回到乡下老家去。孙离陪孙却夫妇回乡下,一路都是孙离开车。喜子也很想回老家住些日子,可她脱不开身。她每天都要上班,周末还得照顾大山。
孙却坐的是副驾驶座,小君把座位放倒让他躺着。小君坐在后面,右手搭在孙却座椅上面,不时摸着孙却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