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是多余的,没回家的人们终归要回家
我盯着小方桌上的空酒瓶发呆,他们在聊着什么。
老马突然转过脸来问我:“你想对酒瓶说些什么?”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可说的。
“那好,”老马就站起来招呼大家,“我们散吧。”
于是众人的谈论戛然而止,纷纷开始收拾行头。我最后一个走出酒吧,老马他们已经像老鼠一样挤到了一辆出租车里面,三四只毛茸茸的爪子从车窗里伸出来,分不清是谁的。“兄弟,到成都好好干,我们会想念你的,妈的要记住,给我好好干—”他们故意把“干”字拉长了音,然后一溜烟就跑掉了。
由于外面跟酒吧内的温差很大,寒冷顿时包围了我,我不禁紧了紧身子。我要赶到住处睡上一觉,然后乘火车去成都,至少两年之内不再回到这个城市。
夜幕垂落的时候,我请老马他们在一家川味火锅城为我送行。这个主意就是老马他们提出来的。老马他们抹抹嘴然后到酒吧继续为我送行,直到他们赢空了我的钱包,只剩下那张去成都的硬卧火车票,他们才迅速结束了牌局。那张薄薄的纸片对他们一无用处,他们心里都清楚,谁也不想代替我去成都,当然谁也无法代替。去玩玩还差不多,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没钱回孝陵卫了!”我按住空瘪的身体,羞涩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老马他们有没有听到。
话音刚落,只见一枚一块钱的硬币就滚到了我面前,这刚好够我搭乘公交回到东郊的住处。我感激地看着他们,深感荣幸,老马他们做朋友做到这份上,真是到家了。
老马他们纷纷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骑上这枚硬币,去成都吧!”
我感到肩膀上重重的,我知道那是老马他们给予的信任和温暖所带来的力量。我把这枚圆圆的小小的硬币攥在手心里,直到它不再冰冷。走出巷口的时候,我真想把它发动起来,骑上它去成都,那样就太让我兴奋了!
我朝新街口方向走去,已过午夜的街头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路两边店铺的卷帘门都紧闭着,白天拥挤的人群好像突然间钻到了地下。在长江路路口的拐角处,小吃摊的摊主,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冲我微笑着,表示问候。往常不管饿不饿,我总会坐下来吃上她包的二两水饺,我很喜欢那馅的味道,还有那水饺小巧的样子。但是这次我抱歉地摇摇头,沉默地走了过去。前行了不多远,我认为应该回去跟她打一声招呼,说我以后,至少是两年之内不会再吃到她的水饺了。但是这个小念头只在我脑壳里停留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这次离开,我什么也带不走,就连我女友的电话号码也被迫丢给了老马他们。我觉得我做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真是到家了。快到新街口的时候,我看到步行道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因为我也喝了酒,闻不出他身上是否有酒味,但我猜那肯定是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他的脸正对着水泥地面,一副狗吃屎的样子,身上的风衣整个覆盖了他。要是平时,我肯定会上去踢上他两脚,但是现在我陡生怜悯之心。是啊,他为什么喝成这样子?为什么没有人送他回家?我记得父亲经常是这样一个人。我准备上前帮他一把。忽然两道冲刷墙壁的水流声传了过来,急促而清晰。我瞅了瞅,两个黑影正缩在国贸大厦的墙根。一个棉夹克,一个皮装,他们在兴奋地抖动着身体,还不时地朝这边观望一下。看来我多虑了。
新街口圆形广场上灯光明亮,但是空荡荡的,护栏旁的几个小报摊都收了,就连招揽生意的妓女们也已回了家。出租车一个又一个地在我身旁停下,他们都想做我的生意。我当然不去理会,而是绕着广场转了一圈,然后自顾自朝东面走去。那是我要乘车的地方。停车道上只有一辆中巴,附近散落着几辆出租和马自达,都在等着生意。还有几个人站在候车亭下来回走动。我到中巴车的前面看了看招牌,是去孝陵卫的,但车上几乎没什么人。去孝陵卫的公交是通宵车,但一过午夜,都是隔一小时发一班,这个我是清楚的。我凑近站牌看了看,显然现在正处在上一班刚开走而下一班还没到来的时间段。我得等上半个多小时。于是我就上了中巴,在左边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来。车头前面的两个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掉回头继续抽烟。
坐在司机座位上的胖一点,而坐在中间位置上的瘦一点。不知是胖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突然问了我一句:“啊是去孝陵卫的?”听他们的语气,至少可以听出两点:第一,他们是这辆车的主人;第二,如果我不是去孝陵卫的,只想进来取取暖,那就请快点滚下去。
我不耐烦地回答说:“是的。”车上只有我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