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
人间的收成一半属于
勤劳,一半属于爱情
——《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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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路公交车停了下来,几个男人像苍蝇扑到蛋糕上一样,纷纷拽着从车上下来的人,要他们坐三轮车,不停地问,上哪去上哪去?一会儿,蛋糕被瓜分掉了。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似从外地来的,被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拖着走了很远,可死活就是不答应。这是一场毅力的较量,双方一拉一扯,一时难以决出胜负。结果眼镜站定了,拿松山话厉声呵斥对方,天黑了吗?这句话把胡子拉碴镇住了,后者不情愿地松了手,回应说,没黑,亮着呢。
从大地方来的人,不喜欢被强迫,喜欢自由选择。眼镜看到了站在街边的春雪,拎着旅行包来到跟前,说了个地名,后者立即报上价格,眼镜就拎着包上了她的三轮车。这是中午时分,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眼镜叮嘱春雪,开慢点,别撞上了。春雪连连说,没事,没事,你坐好了。过了路口,春雪问道,看你戴着眼镜就知道你怪有学问的,考学出去的吧。眼镜谦虚地说,哪有什么学问,猪鼻子插葱,也就在外边瞎混日子。眼镜接着问道,路口怎么不装个红绿灯啊?春雪回答说,装过一次,结果时间不长,出了条人命,就又拆掉了。眼镜很奇怪,有了红绿灯,怎么会出人命呢?春雪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说,装上有什么用,谁都不习惯,不出人命才怪。没有红绿灯,从来没出过事。眼镜无语了,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到了目的地,眼镜说春雪做生意很地道,坚持要多付两块钱给她,后者却执意给退了回去。于是,眼镜要了春雪的手机号,说回去还坐她的车。这没问题。春雪觉得眼镜真是个可爱的有趣的书呆子。
回到镇上,春雪来到街边的饭馆,那是她一个远房亲戚开的。每天早上她从家里带来盒饭,放在笼屉里热着,到了午饭时拿出来。此时,饭馆里有两三桌人正在喝酒,师傅在厨房忙着炒菜,烟雾缭绕,喧哗有声。春雪站在笼屉边,看着烧得正旺的炉火,却觉得很安静。那火苗,让她想起了三年前死去的丈夫。他是个煤矿工人,在一次窑底事故中死了,是几个工友一起给扒出来的。尸体从底下拖上来的时候,春雪看到丈夫已是血肉模糊,上面裹着煤灰,就像烧得正旺的炭火,火苗子直朝上蹿。突然间她的脸被舔了一下,她知道那是丈夫的魂儿。
春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拿了盒饭到车上吃。这样既不打扰亲戚做生意,又好照顾自己的生意,有人坐车的话,扣上饭盒就走。
不久前,春雪在一个叫破桥的地方拉人,那儿因为不通公交车,生意赶上门,钱来得特别快。自从入秋儿子洋洋上了小学,她才挪到松山镇上,一来接送洋洋方便,二来离家很近,开车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可是这里的生意却很难做,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指甲盖小的行当,就有十几个人来抢。虽然同是一个镇上的人,乡里乡亲的,可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却相互攻击暗算,有时甚至大打出手。她亲眼看见一个人拿着尖锥朝一辆拉着客人的车轮上狠命地扎去,一直追赶着,直到扎破胎为止。她的车胎就被扎过两次,开始怀疑是那个人所为,可是后来她却发现,几乎每个人手里都藏有一把,于是春雪离他们远远的。
女人往往给客人一种安全感,待人热情,而且不会宰人。所以主动找春雪载客的人也不少,可有一次,那帮人中有两三个挑头硬是起哄把客人给赶跑了。春雪实在忍不下去了,就骂起来。他们觉得好玩,跟她对骂,带着挑衅,很色情的样子。这时一个外号叫长眼皮的男人给她解了围。春雪觉得这人还不错,两人话语逐渐多起来。
吃过中饭,长眼皮就凑过来,坐到春雪的车上,说找个地方歇歇吧。春雪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就看见一百块钱塞到了她手上。春雪气得浑身哆嗦,一把把长眼皮扯下来,滚,快滚,什么东西!
春雪把自己锁在车里,黯然地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不远处,又一辆公交车停下,车上的人陆续走了下来。春雪心里一直有个隐秘的想法,她始终觉得丈夫没死,而是离开松山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多么期待有一天,他也从公交车上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