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城市 八 流水线英语(第2/6页)
吴氏活力教育科学创始人
吴氏活力语言创始人
吴氏活力英语同声翻译训练课程首席教师
吴先生四十五岁,方脸,两颊松垂,头发蓬乱,仿佛刚刚起床,体型略有点胖。他看起来不像教师,甚至不像城里人——更像那种你在中国小城镇里碰到的政府官员。准确地说,他就像你在中国小城镇上碰到的给政府官员开车的司机。看起来毫无活力。
吴先生的教学指导思想就是,掌握英语的关键就是要把人当作机器来对待。学完英语的字母和基本发音后,学生坐到机器前,让一排排单词从面前滑过。学生要把每个词都读出来,写下,但不用知道意思,一周接着一周练,直到最快速度。接着改用另一部机器,显示单词的中文意思;然后就进展到短句。每个阶段,他都把单词或句子用英语写下来,读出,而不去理解其意思。学生达到最高速度的时候——每小时写六百个英文单句——就算初步达标,可以进入语法阶段。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学习这些重复了好几个月的单词、短语和句子的意思。
吴先生把这称作“引导式教学”。在我看来,这意味着没有教师——由机器传授学生需要学习的一切。他最理想的学生每天要用功十一个小时:四个小时学习,吃午饭,午睡,再学四个小时,吃晚饭,再学三个小时。这恰就是东莞工厂的时间表,刚好卡住劳动法规定的底线,每天加班不超过三个小时。“在流水线上,人可以坐在那里,连续工作八到十个小时不休息,”吴先生说。“如果我们能这样学习,那该有多好!”
他的方法违背了已被广泛接受的语言学习规律——简言之,就是表达和理解,以及教师在学习过程中的关键作用。吴先生对这一切表示不屑。他说,中国的教育方法过分强调记忆,课堂把学生变成了被动的接受者。流水线英语会逼他们行动起来。
“你的手,脑,眼睛,嘴,必须学着快速、自动作出反应,”吴先生解释道。“你没有时间把一个单词翻成汉语然后记住。必须得训练自己的本能反应。”他说,流水线英语把这么多身体器官都调动了起来,能刺激大脑更努力地工作。科学显示,人类只使用了百分之五的脑容量。对于这些资料,吴先生张口就来。一般人每小时写两百个句子。女性每分钟可以背九十个句子,但男性只能达到七十五句。如果一个人一天花十个小时学英语,三年他就能做同声翻译。看起来,吴先生很想将整个宇宙简化成一系列化学公式:每一点事实都准确无误,但综合起来,就缺了点什么。不过他也有一定的道理——中国学校里教授英语的方式确实有问题,重点是学生太被动。你可以死记硬背,托福考试拿高分——托福是最常用的英语水平考试——但就算你做到了,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达到流利的水平。
上完吴先生的课后,我和春明在教室里溜达。她认出一个之前在学校碰到过的人。刘以霞,二十一岁,圆脸,亮眼睛,剪了个锅盖头,看起来像个布娃娃。她在这里学了一年英语,帮学校做些文书工作,抵用住宿费和学费。在春明的注视下,刘以霞跟我用英语聊了几句。听起来她压根不像是美国五年级的水平。但她不怕讲英语,也没有不停地抬手捂嘴,为讲错了道歉。
刘以霞现在的工作是给工厂的管理人员教英语——这让我很吃惊,虽然我本该想到。在东莞,一知半解你也有资格授业解惑。我问她以后打算做什么。
“国际贸易怎么说?”她用中文问我。我告诉了她。她的雄心大过天,又仿佛大声说出就会实现。
我和春明走出大楼,穿过科技馆门前的草坪。夜幕降临,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我下定了决心,”春明说。“今年我要么学好英语,要么就自己出来做生意。”
刘以霞离开家的第一年,吃饭睡觉呼吸都在学流水线英语。她白天在办公室上班,晚上在吴先生的机器前学习。她跟另外两个女孩一起,住在教室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她们三个都在学英语,但刘以霞最刻苦。“我比她们俩大一岁,”她对我说,“所以我有压力,必须比她们学得好。”她来自贫困的江西,父母都是农民,耕地,养鸭子。她一直就喜欢各种语言;在家乡,她父母讲不同的方言,她习惯于在两人的语言之间自如切换,上中学开始学英语的时候,她成绩不错。可她没考上大学,而且家里也没钱供她继续读书,所以刘以霞来到东莞打工。
在吴先生的学校里,她努力提高自己的发音——周围没有人纠正她的错误,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她是吴先生的明星学员,但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他有时候对我很不好,”刘以霞说。“他也不让我背单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