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城市 八 流水线英语(第4/6页)

流水线英语并非东莞唯一可疑的语言学校。英语热潮——学这门语言的强烈愿望配上对该怎么做的完全无知——简直是行骗的最佳时机。有家公司名叫阶梯英语,目标对准雄心勃勃的父母。交上五千五百元——差不多七百美元,对中国家庭来说是一大笔钱——学校就会给孩子提供英语教学资料,并由“教育顾问”时常登门拜访,查看孩子的学习进度。学校会邀请父母和孩子参加免费课程,以此作为促销手段,课上的那股劲头堪比直销集会。儿童教育专家对学校的方法赞誉有加,父母们争先为孩子报名。个别老师会将孩子带到另外一个房间,教他们几个英语短语;孩子回来之后,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外语,此时父母们多半会动心,当场报名。

实际上,阶梯英语是个漏洞百出的骗局。据当地媒体报道,那些免费课程中的儿童教育专家,还有一些最起劲的父母,其实都是他们的雇员。他们的“教育顾问”最多去学生家里拜访一两次,都不是教师,而是销售人员,可以从每个客户那里抽一千元佣金。销售人员来公司的时候,必须花相当大一笔钱,购买教育杂志,解决交通问题,还得为这些免费课程租场地。基本上,阶梯英语就是个传销骗局,驱动力就是想学英语的盲目心态。

这个公司采取连锁经营,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愿意跟我交谈。刘以霞在飞速体会个中管理不善期间,曾短暂地在阶梯英语工作过一阵,她给我讲了其中的伎俩。销售人员奉命放学时间等在小学门外,看到开车去接孩子的家长,就凑上去假装很喜欢他们的孩子。“孩子出来以后,你就去跟他玩,”刘以霞告诉我说。“然后就邀请父母和孩子一起去参加阶梯英语的讲座。”十天之后刘以霞就离开了这家公司。“说穿了,这就是骗人,”她说。

还有一种欺骗涉及外籍教师。一些年轻的黑人出现在东莞的学校里,号称来自加拿大或是英国,提供英语辅导。这也许是中国迈向种族多样化的一个转折时刻,可惜不是。有位家长告诉我说,她女儿在幼儿园,班上的小朋友一看到他们的新老师,马上哭了起来,因为他们以前没见过黑人。学校开除了他。

有一天,我去看刘以霞,碰巧她的同事,号称来自加拿大的约瑟夫进来了。他是个黑人,三十岁上下,面容英俊,举止随和。他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跟我打招呼。

“你结婚了吗?”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你手机号码多少?”是他的第二个问题。

约瑟夫轻快踱出教室之后,我问刘以霞,“他从哪儿来的?”

“他说他是加拿大人。”

“他不是加拿大来的,”我说。“我从他口音里听得出来。”

她想了一会儿。“他还提过另外一个国家,干什么达……”

“乌干达?”

“对,乌干达。”

我终于明白了黑人老师的秘密。他们是非洲人,到这种闭塞的地方来,跟没有分辨力的学校混充母语是英语的人。多年来,有超过三万名非洲学生在中国读大学,这是北京政府支援发展中的同盟国家策略的一部分。他们留下来当外教是很合理的选择。在刘以霞的学校里,约瑟夫工资比她高,上的课时还比她少。

刘以霞责备我不该把电话号码告诉约瑟夫。“你得小心点,”她说。“他会一直打你电话的。”她说约瑟夫总是跟女学生搭讪;每当他跟女生要电话号码,那人通常就再也不来上他的课了。偶尔约瑟夫的学生会去问刘以霞,这句话用英文该怎么表示:我可以跟你做朋友,但不是你的女朋友。

每个星期四晚上,刘以霞在一家日本电子厂教英语课,有一天,我跟她一起去了。课堂上有四男两女,都是销售或管理人员,年纪都比她大。

她发还学生的试卷。“不用太担心今天的分数,”她说,一句话就打翻了千年来对分数的崇拜。“考验你们英语的不是分数,而是实际应用。”

学生们开始复习上星期的课程。刘以霞转向坐在前排的一个学生,用英文问道:“你学会了什么?”

“你要我用英文说么?”他用中文问道——开始就不太乐观。他挣扎一番,终于开口讲英文了,“我学了一些故事。很有趣。”

“你能用英文给我讲个故事么?”她问。

沉默许久。然后,他用中文说:“我忘了。”

另一个学生说,“我学了几个新词和说法。”

“还有什么?”

沉默许久。然后他用中文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好,轮到你了,”刘以霞对第二排的一个女生说。

她用中文说,“很难讲。”

刘以霞改讲中文。“学英语就是要说英语。如果你不说,你就没有学进去。一定不要怕犯错。我会犯很多错,但我从来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