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3/40页)

“那个王子光究竟是不是实有其人?”朱干事像麻雀一样蹲在马路对面阁楼的栏杆上,迫不及待地插嘴说,“据说他来过,又不来了。但是谁也并没真的看见,怎么能相信来过这么一个人呢?也许来的并不是王子光,只不过是一个过路的叫化,或者更坏,是猴子什么的。我觉得大家都相信有这么一个王子光,是上头派来的,只是因为大家心里害怕,于是造出一种流言蜚语,说来了这么一个王子光,还假装相信王子光的名字叫王子光,人人都看见他了。其实究竟王子光是不是实有其人,来人是不是叫王子光,是不是来了人,没人可以下结论。我准备把这事备一个案,交委员会讨论。我看这里面有种隐患,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铸成大错,你们不觉得吗?从昨天起天就昏了,城里的大钟昼夜不停地响,是不是和张灭资的死有关?昨天一整夜我和老婆都是站在柜子里睡的觉,到现在腿子还是肿的。”

“早上有五只老鼠横渡马路。”齐二狗趴在栏杆上说。他觉得他不得不说两句,一说又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后来想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报纸上的话:“目前的中心任务是抓一小撮。”然后心安理得地将一口黄痰往下面吐去。

“有一只血球从我眼前滚过,”老郁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试验过用一枚长钉子钉进狗的眼珠里,狗并没死,这不是奇迹吗?”

“有一种苗头,”齐二狗埋下眼胆怯得要死,然后又虚张声势地吐起痰来,没完没了地吐,好像胸膛里盛满了浓痰。

“我想把王子光的事情作一个详细记录。凡是蛛丝马迹的线索都要搜集起来。”朱干事兴奋得脸泛红,“因为说不定就会铸成大错。比如王四麻案件,就已经铸成了大错。当时我们确信不疑,而现在,我们连他是不是一个真人都无法弄清。从前说他是黄泥街上的老居民,好像这是一个事实。但是错觉是完全可能产生的,尤其是许多人的错觉,就更可怕。我觉得首先要弄清的一点是:王子光是穿什么衣服来黄泥街的?搞清了王子光穿的衣服,其它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为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就任何衣服都不可能穿,这是第一。第二,王子光与黄泥街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究竟是上头的人,还是仅仅是王四麻的弟弟?我觉得这第二点是最难弄清的,这关系到全街人的性命问题。我想申请上面派一个调查组来,这种问题单靠下面的力量没法解决。”他说到这里,像麻雀一样从栏杆上轻轻跳下,兴高采烈地搓着手指,“昨天夜里在柜子里睡觉时,一系列的问题纠缠住我,我通夜失眠,翻来覆去地想,终于得出了这些结论。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张灭资的死亡是不是由疯猫引起的?”他向街心伸出脖子去。

老郁和齐二狗也跟着伸出脖子去。

然而张灭资的小屋顶上没有了疯猫,连麻雀也没有。酢酱草的小紫红花盛开着,一丛一丛的,晶亮的。

太阳像猪肺般红,天昏得特别厉害,灰屑就像鹅毛大雪一样落下。传说是扫帚星要与地球相撞,世界的末日到了。家家都在楼上煮了好东西吃起来,说是活一日算一日,不吃白不吃。吃过肚子就胀,肚子一胀就想骂街。隔着马路隔着黄水,边屙屎边跳起脚来骂,一骂一提裤子。骂得兴致上来,还提起那一马桶屎朝对面阁楼猛泼过去,那对面的当然也照样回敬一桶。大便泼不到人身上,不过是助助威风。

就这么吵吵闹闹过了些日子。

有一天,人们忽又唉声叹气地说起:

“王子光来的时候,带着黑皮包咧。”

“王子光来一来,又不来了。”

“黄泥街没希望。”

王子光究竟为什么来一来,又不来了,大家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他观察到黄泥街的阻力太大?他不是和胡三老头谈过了吗?或者他对黄泥街的前途已经灰了心啦?究竟是什么因素使他对黄泥街产生这样悲观的看法?

直到有一天,齐婆兴致勃勃地跟大家说:“王子光哪里是什么上头的人,完全是发了疯了!他是废品公司的收购员,这消息绝对可靠,因为他是我弟媳的亲戚。再说我们连他的名字都弄错了,他叫何子光。”大家这才放下一桩心事,同时又很失望:王子光原来是收购员。

那些天里,朱干事每天伏案工作到深夜,忙着写调查记录。他拟好了一份报告,总共想了五十多个题目,最后选定的题目是:骇人听闻的张灭资之死与王子光案件。

太阳落山的时候,朱干事坐小船到区里送报告去了。

自从王子光对黄泥街产生悲观的看法之后,大家都觉得垂头丧气,门也懒得出,什么事也干不了了。现在见了面也不寒暄了,所有的人都只说一句话:“黄泥街没希望。”说过之后,就做出活得没意思的样子,埋下眼皮,打着哈欠,懒得再开口了。不是连王子光都已经悲观失望了么?虽说王子光只不过是一个收购员,又是齐婆的亲戚,但是黄泥街人都是一些有远见的人,他们看出王子光的悲观论点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