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净的气流中蜕化(第3/16页)

不知不觉地,劳在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感到她体内有种惰性在抬头,其表现就是每次来了之后,就坐下发呆,一发呆竟会忘了时间。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放任自流了。并不是说,她就有什么急事要去干,可呆在这房子里这种过于空洞的感觉使她隐隐地觉得害怕。终于有一天,白脸人仿佛是无意地对她说:“什么时候住下来呀?”

住下来?当然不,这就像陷入一个阴谋。再说她真的就没任何事干了吗?他这样肯定吗?

“这样就免得在外面奔跑,装出很忙的样子了。那是你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事。”

住下来?像他一样穿上袍子,无声无息地在这间屋子里走动?当然不!为了报复他这种狂妄,劳故意一连三天没去他那里。那三天劳都在自家院子里疯狂地将小石块扔出围墙,搞得手臂都肿了起来。

到她再去的时候,她看出他毫不介意。劳就问他,他是否介意她来与不来?他随随便便地瞟了她一眼,说:“那只是种表面现象罢了。你总不至于连这也不明白。”

劳当然明白,沮丧随之袭来。

白鸟仍然从她眼前飞过,眩目的感觉却不再产生了。她往往平静地、模模糊糊地看它们一眼,又掉转目光向着虚空出神了。

有很长时间,劳不再在风中奔跑。气候也像在附和她的想法似的,虽然时阴时晴,有时还下雨,风是不再刮了,最多偶尔有点微风。在温和的天气里,劳模糊地瞟见白鸟排成竖行,隐隐约约地从天边出现,然后一直向她飞来,在她身后绕一个圈子,又飞到她前面,最后又消失在天边。劳熟悉它们的路线,因为这条路线它们已重复过上百次。对于司空见惯的事,劳总是容易变得漠然,而劳的天性并不冷静,所以不喜欢从早到晚都在漠然中度过。这也是她仍然不愿在白脸人家里住下的根本原因。试想住在那种地方,除了赤裸裸的恐惧之外,她所要面对的不就是漠然吗?白脸人什么全看见了,他说这只是种表面现象。他说得对,劳越来越觉察到自己在装模作样了。怯懦的她,至今为止,仍然每次做出一个偶然拜访者的样子走进这个男人的家,进门后还往往客套地说一说外面的天气怎么样,有没有刮风之类。而白脸人从不曾应答过她的这种寒暄,因为他认为这些话“无关紧要”——像他某次告诉她的那样——也因为人总得披上某种伪装的皮,以免相互发觉内部那野蛮的真相。

“这一次我要离开得比较久。”劳踌躇地说道,同时就后悔起来。“到明溪去,那是一个没有人的野地方,山里。你可不要搬走,我随时会回来的。我不愿意回来时找不到你。”

“随你的便。你总爱将表面的事看得那么重要。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呢?”白脸人吐出一连串的烟圈,还咳了一声嗽。

第二章

其实她哪里也没去,她躲在家里不出门,让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去旅游去了,她希望给别人这么一个印象。有时候,当心血来潮时,劳希望给别人这么一些印象,包括这个白脸无须的男子。她这样做的时候,又害怕他会看出端倪来,弄得自己十分狼狈。

所以这一次,她格外小心,连大门也上了锁。

有一次,她坐在里屋里,突然听见院子里有种喧闹的声音,伸出头一看,原来是十几只半人高的白鸟在走来走去,“嗷嗷”地叫着、拍打着翅膀,弄得满院子灰尘。这奇特的景象使得劳热泪盈眶。

“它们终于来了。”她在心里悄悄地说,这时喉咙里就有什么东西壅塞起来,使她难过得想吐出来。

白鸟们大摇大摆地朝她走来,还在她的窗玻璃上用力啄了几下,像是敲门,又像是给她某种信号。劳呆呆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目不斜视。她没料到自己与它们会是这样相遇,正好是她孤单一人在家的时候。从前她也多次设想过相遇的场面,但那总是在人群中,在朋友和亲人当中,她总是扮演一个小女孩的角色,而且白鸟离得也不是这么近,远远地晃动一阵就消失了。白鸟还在扑打翅膀,窗玻璃和门上已蒙上了一层灰。劳听见什么人正在弄响大门上的锁,那响声越来越急切,还有点不耐烦的味道。是什么人呢?劳无法去开门,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了。她的脑子里迅速地掠过种种的可能性,其中也有最坏的设想。过了一阵,大门那儿的响声停下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劳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怎样将大门的锁加固一下。盘算完了又推翻自己的计划,认为那不过是种孩子气,而扮演小女孩的角色实在于她太不相宜了。她感到有重新审查自己的必要,这种审查还要赶在那个人下一次到来之前。这样看起来,门也可以不锁了。那个人当然不至于弄不开一把生锈的锁,他(她)之所以弄出那么些响声,也是发给她的一个信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