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净的气流中蜕化(第4/16页)

白鸟们这一次是在劳的院子里住下了。

从前,当她离得很远地观察这些鸟们时,它们显得洁白、清秀、飘逸。现在它们来了,来到她眼前,她才知道这些鸟很脏,又不爱清洁。每天清早天刚亮它们就开始在院子里扑打、追逐,用大嘴啄窗户和门。它们那巨大的身躯专横地搞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使劳一身簌簌发抖,无法自制。大门是不敢出了,谁又料得到会不会遭到袭击呢?劳不知怎么肯定地认为,白鸟们给她的警告就是不让她出门。万一它们永久住下呢?后果将不堪设想。看来她将自己关起来这一着真是大错特错了,竟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许的确,她这个人是太注重形式了。

白鸟们闹腾了十多天。有一天早上,劳因为夜里失眠,到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她很快就发觉院子里异样地安静,静得让人不安。她用一只手掌挡住耀眼的阳光,快步走出房间,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十几只鸟儿一字儿排开,羽毛竖起,睁着凶恶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劳怪叫一声,疯了一般跑回房里,将房门闩好,瘫在地上坐了老半天才恢复过来。她用冷水洗了一个脸,整理了几下头发,安慰自己说:“一切都要过去的。它们不会永久住下,厨房里的粮食吃完了它们就要飞走,否则只有饿死。”

而这十多天,她自己是靠吃什么为生呢?她记得昨天她吃了两个煎鸡蛋,是她自己用一个杯子在电炉子上煎的。其它的就记不清了,似乎是,她每天都吃一顿算一顿,大部分时间就没吃。现在她开始盼望那个人再次敲门了,不管是谁,最好砸开门冲进来。

一切都在他的预测之中。当初他为什么不说服她留下呢?如果留下,本质上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形式上可就大不一样了。说到底,劳是个注重形式的人,而且她需要和人交谈,一天只谈两三句那种不着边际的心里话就行了。她设想自己此刻正坐在白脸人的家里,喝着有水垢的温水,看着他吐出的无味的烟雾在屋当中缭绕。然后他讲了一句话,她听见了,却无话可答,陷入了沉思。那正是她所朝思暮想的形式!而她当时糊里糊涂地没看出来,现在经过一番周折,又清楚地意识到了,她要回到那里去。当那个人砸开门冲进来的时候,她将趁着混乱溜出家门,去他那里,向他诉说自己种种的后悔。

这些天里,她曾设想了这样一个场面,就是她奋力冲到院子里,白鸟们一齐扑上来,用尖利的长嘴将她啄成一团肉酱。假若她冲动起来,这种事会不会发生呢?这种形式是她最厌恶的。

这些鸟是越来越脏了,有几只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灰鸟。看它们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是生性如此。劳迷迷糊糊地想道:它们在降临这个院子以前确实是清秀洁白,而又飘然若仙的,是这里的环境毁了它们,使它们面目全非了。这种鸟,本来只适合在天边飞一飞,让人看了舒服。现在因为不飞,又因为懒,有几只的羽毛已开始脱落,像人生了癞头疮一样,露出块块红肉,看了叫人害怕。每次在院子里追逐完毕,它们就朝着劳的窗户恶狠狠地怪叫几声,轮流用嘴在玻璃上啄几下,这已成了它们每天的必修课了。

劳还在痴心地等那敲门声响起,她甚至在大白天里做了一个梦:一只干净的白鸟(它们当中的一只吧)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她就骑上它的背,它驮着她飞上天,飞到大海上空,然后猛力将她抛进了海水中,那海里巨浪滚滚。醒来后她揉了揉眼,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阵,觉得自己太小市民化了,怎么竟会做出这种幼稚的梦来。由此又想到她这种等待的焦急心情是否也属于小市民的感情,白脸人将如何看待她在这个房子里所想的事。

敲门声终于又响起来了,劳心情激动地倾听着。门闩终于被那个狂怒的人捣烂,他(她)冲进来了。劳透过窗玻璃往外一看,原来那个人是她的女友。女友迈着细碎的步子朝房里走来,完全没注意到满院子的白鸟,这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锁门呢?你这个人的举动太奇怪了,非锁不可吗?”女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是有点奇怪,你到今天才看出来吗?”

“那边的一个人,托我告诉你,他等你去他家。怎么形容他呢?他脸上光光的。”

“我要去的。请你告诉他,就是这些鸟挡了我的路。”

“什么鸟啊?你的话越来越深奥了。你不该将自己锁在家中,这很不好。”女友茫然地朝外探了探头。

“原来你没看见它们!竟有这种事?它们就在你的眼前。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像迅雷不及掩耳。请你告诉我的朋友,我一点儿也不习惯目前这种形式,不管实质上如何。这些鸟,太脏了,又凶猛异常,我无法理解它们,就是走近一点都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