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第2/8页)

放爆竹的邻居家的老婆子注意到我的行动了。我让小麻雀重返大自然的时候,她坐在她家大门口抽水烟,冷冷地观望着我。我进屋之际,她正在骂她的孙子,我偷看她一眼,发现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实际上,她骂的是我。

“两爆竹炸死你这个龟孙子!”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想不出她怎么可以这么凶恶,是为了生存么?那么我,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养麻雀,为什么老觉得有罪一样呢?我敢将麻雀放到大庭广众之中去放养么?当然不敢。再说那会在一瞬间就毁了它,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一个适合麻雀生存的世界,它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阁楼上是它最好的住处。我不再要它重返大自然了,那无异于对它的迫害。现在,这个小家伙是完全属于我了。这既让我欣慰,又使我紧张。我还从来没有承担过保护一条生命的重任呢。

从书房走到阁楼上之后,我喜欢长久地看着它在地板上蹦跳和嬉戏,我也喜欢看它在窝里头假寐。这个安乐窝对于它来说是很好的温床,从这里滋生出无数的灵感,让它可以生活在快乐之中。自满自足的小麻雀,谁都不需要。只不过因为这一切由我提供给它,所以它才需要我。它一跳就跳进了箩里,仪态万方地蹲在一团草茎上头休息,风度不比一位公主差。阁楼下面,家人们在进行着繁忙的日常生活,弄出各式各样的响声,对于这一切它并非不知情,但他们影响不了它,它感兴趣的只是阳光照射下的浮尘,还有偶尔从天窗那里闯进来的甲虫。有一天,一只金龟子掉到阁楼里,在空中嗡嗡嗡地飞了好几圈,那一天便成了小麻雀的节日。它不断地企图追逐这只甲虫,甚至费力地扇动了几下早就忘记了功能的翅膀。金龟子最后从房里的一扇大窗飞出去了,小麻雀久久地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之中。也许它突然感觉到了飞翔的本能?不过后来它还是没有使用它的翅膀。

有一天,大哥从很远的伐木场回来了。他坐在我的书房里,告诉我关于他那里的一些逸事。他一说话就瞌睡沉沉的,其实呢,又并没有真的睡着。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变得含糊不清了。我似乎听见他提到各式各样的兽,还有鸟,鸟兽同人是住在一起的。有时,在梦中,一些兽也会攻击人,一醒来,就又和睦相处了。这是我猜出来的意思,也可能他的话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于是问他关于鸟的事。

“所有的鸟都不会飞。”他那干脆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

“那么麻雀呢?”

“我们那里不叫麻雀,叫‘鸡’。它们就同这里的鸡一样,满地乱跑。”

“那么,最初的麻雀是不能飞的吗?”

“应该是这样吧,要知道我们那边先前可是原始森林啊。”

大哥在家里很烦躁,无缘无故地备受惊吓。我想,原始大森林的寂静已经将他的听觉训练得无比敏感了。我在谈话中提到过我饲养的小麻雀,当时他露出知情者的微笑点了点头,认真地听我说完,但没作任何评价。我对他说我的麻雀也不会飞,如果带到他所在的伐木场去,也许就会找到同类。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好像厌倦了这个话题。

因为母亲在厨房里失手打破了一个碗,大哥忽然暴躁地哭起来,然后就冲出去了。

“这家伙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母亲茫然地摊开两只手说,“就连我们夜里起来起夜他都大不高兴,说自己是住在采石场里头,无处可躲,总有一天会被惊吓而死。这些年,他到底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他同你说过了吗?”

“他说同鸟兽住在一处,大概那都是些沉默的鸟兽吧。”

“他回来干什么呢?我看啊,他已经回不来了。”

母亲说出这句话来时很激动,甚至有点高兴。母亲的心思是很难猜透的。

我带大哥上楼去观察我的小麻雀。小麻雀很警惕,蹲在窝里不出来。我将大米撒在地板上引它来吃,它还是不为所动。大哥坐在一个箱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沉思地看着我的麻雀。大哥对于养在阁楼里的麻雀作何感想呢?

“林场里的那些鸟远不如它幸福。”大哥得出结论。

“你想,”他继续说,“那些鸟从来也不知道飞是怎么回事,它们白白长着一对翅膀。而你的麻雀是知道飞的,至少看过它妈妈飞。现在它住在这个世外桃源,天天做关于飞翔的好梦,这不是幸福又是什么呢?它不使用它的翅膀,正是为了在梦里头去飞呀。”

我跟不上大哥的古怪逻辑,只好沉默。小麻雀大概认为这个人不会来伤害它,便闭上眼进入假寐。大哥指着它说,他最喜欢鸟儿这种姿态,可惜林场里的鸟们太闹了,完全没有我的小麻雀的这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