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第3/8页)

“我更喜欢它去野外飞翔,变得强壮起来。目前它的这种生活方式毕竟是变态的,违反麻雀的本性的。”我说。

大哥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责怪说:

“你太爱信口开河了。本性?什么是麻雀的本性?谁知道?我告诉你,这种事啊,只有麻雀自己才知道,你我都是外人。我刚才说的那些也不过是瞎猜。”

大哥离家的二十年里头,很少给家里来信。有时写一封信也是寥寥几个字,从来不透露他的生活状况。我记得大哥小时候曾是父母的希望寄托,他们以为大哥会成材,没想到他当了最没出息的伐木工人,而且一去不回头,在遥远的深山老林里头定居了。但这是否正好是父母的心愿呢?或许他们年轻时也有进山的冲动,只是没有勇气实行?反正,二十年来,我从未听到父母抱怨过大哥一次。我的家人是些极为暧昧的人。就说养麻雀这件事吧,他们表面上似乎不赞成,暗地里却又纵容我的出格举动。这些日子以来,父母和弟妹从未上阁楼去打扰过一次。昨天有个亲戚要把他的一箱子古书寄放到我家阁楼上,被我母亲当面拒绝了。母亲对他说:“我家二儿子在阁楼上搞物理实验工作呢。”

也有些邻居来拜访大哥,他们拐弯抹角地询问关于林场的情况。

“我听说那边野猪是很多的,有没有遭到过袭击呢?”周二爹问道。

“那边的野猪连牙都没有,和家猪差不多,干吗袭击人呢?”大哥说。

“原来这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邻居们悻悻地起身离去,父母对他们赔着笑。

住在一个屋顶下,大哥对家里养着麻雀的事和我同样敏感。在书房里一块喝着茶,他会突然将杯子往书桌上一放,说:“你真奢侈!”他说的是养麻雀的事。

从他口中我得知,农场的繁重工作使得他根本不会有闲暇来同动物交流,而那些动物也非常麻木,似乎仅仅把人们当作提供食物的施主。

小麻雀从窝里跳出来追浮尘时,大哥即使不上阁楼去看也知道它在干什么。他用一个指头指着阁楼对我说:“瞧它有多么活跃!它生活在一种奇境之中。”

小麻雀一天天长大,也许是它在楼上嬉戏时发出的欢快叫声泄漏了天机,邻居们关注起它来了。他们开始找出各种借口来我家,有时单个来,有时一群人来。他们进来后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呢,却在竖起两耳监听着屋里的动静。一贯我行我素的小麻雀免不了要弄出些响动来,那些人听到阁楼上的骚动之后,就心领神会地露出奸猾的笑容。

“一个没有怜悯心的人就等于是一个死人。”周二爹阴阳怪气朝我说道。

他的话音一落,何伯和曼姨都拍起手来。

“周二爹真会说话,他一下子就击中要害!”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到阁楼上去看我的麻雀。而他们,尽管在房里转来转去地侦察,也没有谁提出要去阁楼上看看。有一个家伙便是站在了楼梯上,但很快又下来了,就好像弄错了地方似的。

邻居们在房里来来去去的,我倒没有感到特别的不便,妈妈却不高兴了。

“周二爹是一个抢劫犯!我亲眼看见他抢劫书店的孤老太婆。如果他再来家里,我们非把他杀了不可!他已经瞄好我们的水晶花瓶了,打算下次来的时候趁乱下手呢。”

“杀了他我们自己还想活吗?!”爹爹阴沉地说,“如果不是自己家里有见不得人的事,我才不会怕这个混蛋呢!”

家人的目光一齐射向我,接着又一齐射向阁楼上。自从大哥回林场去后,我觉得自己真是备受煎熬。谁也没有当面责骂过我,但压力无处不在。麻雀只不过是养在不当眼的地方,为什么大家都要关心这件事呢?它又没有干预任何人。也许,这样看问题是错了。麻雀的确是没有在看得见的地方进入家里人的日常生活,可它在无形中的影响力是确实存在的。即使家人不去管它,邻居也要来管。就因为饲养麻雀是一个反常的举动,而饲养成功就更是一件可怕的事。如果说养的是一只鹦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没人会去注意一只家养的鹦鹉。大哥临走前就暗示过我将遇到麻烦。不过他又说:“那是你人生中的一件好事,我在森林里头就没有你这样幸运了。不过你的经历对我也是个安慰。”

“你要管好你的宠物!看看你把家里变成什么场所了!”爹爹说出大家的意见。

我诚惶诚恐地想,这会不会是最后通牒呢?看起来还是不像,因为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硬性的规定,倒有点像不了了之,没有下文了。

我还是照常饲养小麻雀,不但给它吃的,还为它弄了一根柳树的枯枝放到阁楼上,让它练习跳跃,甚至短距离飞翔。然而它还是不飞。我自己的工作却越来越多地受到打扰。原先外人并不经常到我书房里来,现在总有一拨一拨的人来闲聊,好像是我邀他们进来的一样。这些熟人亲戚坐在书房里之际,爹爹往往会踱步到门口,向所有的人打个招呼,干笑几声,然后像记起了什么急事似的走开去。爹爹的这种做派可把我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