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第2/5页)
“真的是空房,你要不信,可以进去看看。我叔叔的卧房兼书房。”
“你、你叔叔!”我的牙齿在打架。
“是啊,谁会相信这种事呢?我那可怜的叔叔!”
她伤心起来,声音带哭腔了。莫非她的叔叔在里面?但那种声音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并且谁也没看到原先的房主人回来了啊。听说她来的时候,带着简简单单的行李走在街上,后面跟着猫。那一天我还对丈夫说她就像天上降下的美人呢。那么,或许这张门后面真的是空房?
“救命!意阿姨!”
“怎么啦?怎么啦?!”
她跌到桌子下面去了。我在屋里胡乱一顿摸索,将那张大八仙桌下面摸了个遍,可是没有摸到她。
“他哪里都不在,他啊,哪里都不在!”她的绝望的声音在半空响起。
“葵花啊,你是说你叔叔吗?”
有一些冰凉的小东西落到我的脸上,然后又掉下去了,有点像是树上的青虫。接着我就听见树枝断裂的卡嚓声。我的手在空中乱抓时,无意中触到了大门。我用力推开大门狂奔起来。
第二天是假日,但是丈夫要加班。我醒来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准备走了。
“你刚才看见她了吗?”我问道,心里有点发紧。
“那个女人啊,她总是在那里的。她好像是看着颜料店的铺面,不过我拿不准她看着哪里。管她干什么呢,不过是一名奴隶罢了。”
“你也这样说!”
“都这样说的。我走了。”
我赶紧披着衣到窗前去。她还倚在那里,在这车水马龙的街道旁构成一幅古旧的写意画。她那謎一般的叔叔引发了我的回忆。可是无论我怎样使劲回到过去的年头,浮现在脑海里的男子依然是个模糊斑驳的大胡子,一张连五官都没有的脸。唯一记得清楚的是他临行前的那句话:“我走了啊。”那是南边春县的口音,和葵花的方言并不一样。
早饭也懒得吃,我就去了街对面。我推开葵花的门,看见她在那里喂猫。她的样子依然是那么光鲜,就好像夜里睡得很好似的。现在屋里满屋子都是阳光,我壮胆打开里面那张门,看见了那些瓷花瓶。莫非它们到夜里就变成了小动物?我问葵花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价值连城的;她告诉过别人没有。
“这种事,你心里想着它它就发生了。总是有那么一个人想着这种事。要不然,叔叔怎么就把它们交给我了呢?叔叔自己不知道,他看出来我知道,我就只好来了。你一进门,我就觉得非告诉你不可。你在我叔叔的描述里头是一位淑女。”
“那么这些花瓶是什么年代出窑的呢?”
“没有人说得出那种年代。我们只能去想。叔叔是无意中收藏的,他才不管年代的事呢。可是这一来……”
几十个花瓶当中升起青烟,昨夜听见过的那种动物的喘息声又响起来了,离得那么近,令人发抖。我看了一眼葵花,她的神情十分笃定,她的鼻翼张开,她在嗅那些烟。我终于弄清了,那喘息声来自地板下面,有一头不知名的兽在那下面。
“我知道你听起来就像是有个东西在下面,其实并没有。”葵花说,还笑了笑、“我小的时候和叔叔一块去捕鱼,他时常撇下我到水下去呆一个多小时。我一个人在船上顺水漂流。”
“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怕了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变从容了。”
她拿起一只粗瓷花瓶,让我看那上面的图案。我能看见什么呢?在我的眼前,只有旋转的小圆圈,转得那么快,我立刻就头晕了。
“你瞧,你已经知道了。”
她很高兴,弯下腰搬动那些花瓶,口里小声唱着一曲民歌——既淳朴又抒情的歌。野兽的喘息声立刻消失了,她的歌声同蓝色的烟一道在空中回旋。我的脑袋变得轻飘飘的,恍恍惚惚中有种身在异地的感觉。我用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展开一看,一些鳞片躺在我的掌心。怎么回事呢?我听到有人在窗户外面叫我,是我的同事,他很焦急。我想,我正在外省的乡间,也许是水下,我从一条鱼身上抓下了这些鳞片,朱同事看见了我吗?他对葵花的歌声会有些什么样的评价呢?葵花说我“已经知道了”,是指我这种身在两处的体验吗?
我终于挣扎着穿过那些烟雾来到窗口,我朝外一看,看见的不是朱同事那硕大的脑袋,却是三个浮在空中的假面。那是真正的假面,它们并不能说话。那么,刚才是谁叫我呢?葵花停止了唱歌,将那些花瓶稀里哗啦的一下子弄倒了很多。在瓷片的碎裂声中有一大股浓烟涌出来,辛辣而窒息人,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浓烟散去时,我已经坐在人行道上,而不是葵花家里。小二站在我对面吃油条,他皱着眉,在寻思着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