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第3/5页)
“意阿姨,您手里抓着什么啊?”
“我?没有什么。”
他用如炬的目光盯着我掌心,我跟着他看去,立刻就发现我的手掌变得透明了,有细小的黑色鱼苗在掌心与手背之间活动。我感到指尖一阵阵发麻。
“哈,您还说没什么。那个人,那个奴隶,勾了您的魂去了。要不然的话,您怎么会坐在地上呢?我没说错吧。您知道她为什么有一个这么俗气的名字吗?那是她叔叔想出来的名字。那一年我碰见他们时,那位叔叔总是在叨念:‘你这个小不点啊,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叫你葵花吧,这个名字沉甸甸的。’后来她就叫葵花了。”
我扶着电线杆站起来时一阵头晕,半天才说出话来。
“她是谁的奴隶?”
“我不知道。反正她是一名奴隶,您看她的眉眼就明白了。我们都明白的。”
有人在街对面叫小二,他涨红了脸,一拍脑袋说:“该死!”然后他就走了。
我回家了。我想躺一躺,就躺下了。我听见二女儿在我面前讲话。
“妈妈,我看见好多小鱼儿在你里面游。”
我睁不开眼,实在是太困了。二女儿转身往窗口走去,同外面的人讲话。
我一听那南边的口音就明白了她在同谁说话。但我动不了,我在梦中,梦里有小孩子在同风赛跑。
醒来时已是黄昏。家人们已经在吃晚餐,悄悄地说着话。我的房里没开灯。一会儿功夫,丈夫进来了。他站在屋当中,驼着背,高大的身躯显得很疲惫。
“意,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说,语气很焦虑。“我从河边过来,有人捕了一条大鱼,有船舱那么长。三条大汉同它搏斗,它被叉得血肉模糊。我走到我们家门口时,又听到对面那女奴在伤心痛哭。我觉得她的哭同你有关。”
“怎么会同我有关呢?不过我今天倒真的去了她家。她是哭那些花瓶啊。”
我打开灯,穿好衣服。然后我俩一块去门口看。对面的大门紧闭,里面没开灯。
一阵凉风从街尾那边吹过来,这个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街灯也不亮,居民家里的灯也不亮,我们完全沉浸在黑暗里头了。
“蓝!蓝!你在哪里……”我说。
我伸出手抓过去,可是丈夫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只有空气。
然而对面的灯忽然亮了,窗户大开,女人出现在灯光里,还有那只黑猫,这幅画面在我们的黑夜里是如此的明晰,简直就像记忆中的永恒。我忍不住告诉丈夫:
“她的名字叫葵花。”
“是吗?从前在我们乡下也有个名叫葵花的女孩,是摘棉花能手……意,你以为此刻这条街上的人都睡了吗?恰好相反,他们就像我们。”
有异香从丈夫说话的那边隐隐地散发出来。我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可那只是一个影子,没有实体。
我们上床的时候,黑猫叫个不停,一副不依不饶的派头。我们将它的叫声带进各自的梦里。在梦的间歇里,我们听到过沙沙的小雨声。我反复想到这个问题:葵花会不会冒雨离开呢?但只要我深入这个问题,马上又回到了梦里。
我观察着乌老太,我想从她那里获得关于美女的知识。
乌老太是孤老,上一个时代的遗老,住在豆腐店的楼上。
我从狭窄的、布满灰尘的木梯侧身而上,电磨的轰响震耳欲聋。乌老太没钱交电费,房里是黑的,只有地板的缝里透出点光线来。我坐下之后就想开口说明来意,但乌老太阻止了我,她不要我讲话。于是我就坐着不动,让那电磨折磨我的神经。我开始想象乌老太日日夜夜呆在这间房里的情形。也许那巨大的电磨已成了乌老太的密友,只要一天听不到它那无情的碾磨,她就会空虚?当我凝神倾听之时,奇迹发生了。我听出那怪物碾碎的不光是黄豆,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儿童的,少女的,老人的,壮年男子的等等。轰隆的巨响中夹杂了一些单音节的喊叫:“哦”!“啊”!“嗨”!“哇”!等等。
乌老太然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让我同她一道去房间外面的狭窄的走廊上站一会儿。我和她扶着木栏杆站在那里,沉睡的街道的轮廓尽收眼底。奇怪的是一到这里就听不见电磨的轰响了。我们对面的木阳台上亮着一盏灯,灯下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在选稻种,她的鼻尖凑到了盘子里的谷粒上头,她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她将来也是一位美女。”乌老太从透风的牙齿缝里咕噜出这句话。
我想,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呢?我问乌老太她是新来的吗?
“本就是这里的……悄悄地就长大了。美女就是这样,从前这里美女如云。”“那么我家对面那一位呢?您以前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