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3页)
写到这里,父亲叫我把作业本贴在墙壁上,在那里抄写印在毛主席像下的汉文颂词。我用正楷抄写,并不时用唾沫润湿笔尖以加重笔画,以使这段颂词和文章中其他部分区别开来。颂词说:“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如共产党的恩情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抄完了,父亲说:“你自己想个文章尾巴吧。”他又对舅舅说:“汉文的文章,尾巴是考究的。”
“不讲韵律?”
“好像不……太讲。”
我的文章的尾巴是这样,“舅舅说,以前我是万恶的土匪,毛主席救了我,我要做人民公社的好社员。”
父亲对舅舅说:“这下你就不会坐牢了。只是杀掉了羊,你就说羊被人偷了。”
“谁偷?”
父亲想了想说:“就说仁钦吧。”
“不能这样。”姨父仁钦说,“你真没有良心,雍宗。”
“他有。”舅舅说。
“不能这样。”母亲说。
“那怎么样?”父亲问。
“我没偷,为什么说是我?”姨父说。
“人家会相信。”
“那就说你自己。”
“说我,我不怕。”父亲颇为自得地说。“说我杀人有人信,说我偷东西是没人信的,你信吗?仁钦贡波。”
姨父摇摇头。
“那就只有说你了。”
姨父绝望地说:“羊子是大家吃的!”
“那没办法,只有你才有偷窃的名声。”
姨妈对母亲说:“我们倒霉,有你们这样的亲戚!”
“我们”,父亲说,“倒贴给你们家赔羊的工分。”
姨父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好吧。”
在当地习俗中,早已默许了那么几个家族的人有偷窃行为,因为这是他们家族行为的一个组成部分,有了这样的部分,家族传统才完整。这就是说,人们对你的行为不一定用某一固定不变的准则为依据来评判,更多的情况下,你的行为若超越了自己的家族传统才是大逆不道,才是惹人非议的事情。比如允许父亲心高气傲,以延续头人家族的贵族气派;允许舅舅和外公的洁癖尽情表现,而使其他人生活中的肮脏更加突出;自然也就允许姨父保有他们家族的偷窃习惯,前提是不伤人害命,不翻墙撬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