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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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车里闯祸的帅克
在从布拉格到车思克的特快列车二等包厢里有三个人:路卡什中尉,他对面一个脑袋全秃的老先生和帅克。帅克礼貌地站在包间通走廊的门口,乖乖地承受着中尉排炮般的新一轮咒骂。中尉置那个秃顶老百姓在场于不顾,在整个旅程里对他不断大发雷霆,说他是全能的上帝所创造的最精彩的四条腿动物。
为的只是一件小事:应该归帅克照管的行李数目有差错。
“那就是说有人偷了我们一个提箱,对不对?”中尉斥责帅克。“谁也会说就是那么回事,你这个王八蛋!”
“启禀长官,”帅克温和地插嘴,“确实是给偷了。车站里总有许多坏蛋来往。其中有个人无疑是看上了你那箱子,我猜想。这家伙无疑是利用了我暂时离开行李去向你报告一切顺当的时候。他八成是利用了那有利的时机——那些家伙老在等候那种时机,你知道。两年前在西北站,他们偷了一个年轻太太的婴儿车和车上一个用襁褓裹着的小丫头。他们还算不错的,把婴儿交到了街上的警察局,说是在火车入口捡的,有人扔在那儿的。然后新闻界反倒斥责那可怜的年轻太太是个狠心的妈妈。”
帅克着重指出:“车站上总会有盗窃案的,永远会有的。不可能没有。”
“我相信,帅克,”中尉插嘴道,“你总有一天会落个难看的下场的。我至今不明白你是个天生的骡子还是假装的骡子。那箱子里是些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长官,”帅克回答,眼睛一直望着对面那老百姓的秃顶。那人假装对这事毫无兴趣,继续看着《新自由报》。“箱子里只有从起坐间拿来的镜子和从大厅拿来的几个衣架,所以我们完全没有损失,因为那都是房东家的东西。”
帅克瞧着中尉气势汹汹的手势,口气温和地说:“启禀长官,我原来的确没想到会有人偷箱子。至于镜子和衣架么,我告诉过房东,打完仗回家就还他。在敌人的国家里镜子和衣架多的是,所以就这个问题而言,我们并没有什么损失,房东也没有。我们打下一座城市之后……”
“管住你那舌头,帅克!”中尉声色俱厉地打断了他。“我总有一天要把你送上军事法庭的。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全世界最混账的傻瓜王八蛋吧。你这几周的极端愚蠢的表现哪怕一千年也没人赶得上。这一点我希望你也明白!”
“启禀长官,我明白。正如别人所说,我要等到不愉快的事情已经发生,问题已经过去,才表现出充分的观察才能。内卡赞卡人尼赫雷巴跟我的命运就很相像。他总喜欢上一家叫“泼妇林”的酒店喝酒,一直希望从那周的星期六开始改恶从善,翻开生活的新页,但是一到星期天他又总说,‘到了早上两三点,弟兄们,我发现自己躺在了木板床上〔1〕。’他原想规规矩矩回家的,结果总是在什么地方破坏了别人的篱笆,卸下了出租车的马鞍,或是想取下巡警帽上的公鸡毛来捅烟斗。这叫他着急得了不得,而最严重的却是这种不幸是一代一代遗传下来的。当年他爷爷去作学徒旅行时就已经……”
“啊,看在上帝的分上,帅克,别再拿你那些故事来惹我心烦了。”
“启禀长官,我告诉你的每一件事都是可以发誓的真事。他爷爷去做学徒旅行的时候……”
“帅克,”中尉大发脾气,“我再次命令你别再给我讲什么故事。我不愿听。到了布杰约维策看我再收拾你。我要关你禁闭,你知道么,帅克?”
“启禀长官,不知道,”帅克温和地说,“你没有告诉过我。”
中尉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深深地叹了一气,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本《波希米亚》,读起关于种种伟大胜利和德国“E”潜艇在地中海活动的报道。他读到一种轰炸城市的德国新发明,从飞机上扔下的可以爆炸三次的特种爆破炸弹。这时帅克跟那位秃顶先生的谈话却惊动了他。
“对不起,先生,你会不会碰巧是斯拉维亚保险公司的代表朴克拉倍克先生?”
秃顶先生没有回答。帅克对中尉说:
“有一回我在报纸上读到,正常人头上应该平均有六至七万根头发,深色头发的人少一些。这可以在很多实例上看到。”
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乌-斯佩库咖啡厅有一个医生说,掉头发是因为生小孩时情绪太激动。”
这时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那秃顶的先生跳了起来,用德国话对帅克大吼:“滚出去,猪猡,你。”然后把他赶出包厢,进了过道。老先生这才回到包厢,向中尉介绍了自己——那是为中尉准备的一个可爱的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