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20/78页)

准下士变成了一只忙碌的蚂蚁,无论在什么地方摔倒,都作出顽强的努力爬了起来。

他五次重复了雪坡滑行,到他再次来到帅克身边时,无可奈何也气急败坏地说:“我如果想丢失你就太容易了。”

“别担心,准下士,”帅克说。“只要我俩连在一起就好办了,我们俩就谁也不会丢失谁了:你带手铐没有?”

“每个宪兵都是要随身带手铐的,”准下士坚定地说,在帅克身边跌跌撞撞地走着。“手铐是我们的饭碗。”

“那就把我们连到一起吧,”帅克建议。“为什么不试试?”

准下士很内行地一挥手,就把手铐铐住了帅克,另一头连在自己右手手腕上。现在他俩就像双生子一样连到一起了,路上窜跌时也分不开了。准下士牵着帅克走过了一堆堆石头,一摔倒便把帅克也拉倒下去,倒下时手铐硌着他俩的手。最后,准下士说不能再像这样走下去,他非得解开不可。他费了很长时间开手铐,想解放他和帅克,却都没有用。他叹了口气说:“我们俩怕要连在一起,直到进入天国了。”

“阿门。”帅克说,两人继续艰苦的旅程。

那天晚上他俩历尽可怕的艰辛到达皮塞克宪兵司令部时已经很晚了。一种深沉的低落情绪攫住了准下士,他完全垮了,站在台阶上说:“嗨,以后的情况太可怕,我们分不开了。”

到中士找来宪兵站首长时,情况的确很可怕。

团长一开口就说:“对我呵口气!

“现在我明白了,”团长用他那老有经验的鼻子嗅清楚了问题,说,“朗姆酒、恭度硕伏卡酒、车提酒、叶拉宾卡酒、奥瑞绰伏卡酒、维什诺伏卡酒,还有宛尼科伐酒。”〔19〕

“中士,”他转身对他的部下说,“现在你看见宪兵不应该有的模样了。这种违纪行为是得由军事法庭来审判的。竟然把自己跟罪犯铐到了一起!跑到这儿来,满身酒气,烂醉如泥——是像动物一样爬来的!给他俩取掉手铐!”

“好了,是什么事?”他向准下士转过身去。准下士用没有铐住的手反过手来敬了个礼。

“启禀长官,我带来了一份报告。”

“我正要写报告送你进法庭呢,”团长言简意赅地说。“中士,把他俩都关起来,明天带来审问。仔细研究一下从浦齐姆来的报告,送到我屋里去。”

皮塞克宪兵站的团长是个非常好管闲事的人,迫害起部下来毫不手软,办官僚主义事务出类拔萃。

在他的宪兵站总辖区从来没有宪兵站能说风暴已经过去。团长每签署发出一份公文都会刮起一次风暴。他就是靠对整个地区发出指责、训诫和警告过日子的。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浓云就低压在皮塞克地区的各个宪兵站头上。

那气氛阴森之至,官僚主义的雷声隆隆地滚过宪兵站的中士、准下士、士兵和雇员身上。他对每一个鸡毛蒜皮的问题都要搞一次纪律检查。

“既然我们要想取得战争的胜利,”他在检查每一个宪兵站时说:“a就得是a,b就得是b,i头上就不能少了那一点。”

他感到背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自己,而且绝对相信:不但他的辖区的每个宪兵良心上有罪恶,而且由于战争的影响,在这关键时刻每个人都犯着某种玩忽职守的罪过。

他接受着从上面下来的公文轰炸。地区防卫部指出:据国防部情报,皮塞克地区的士兵正在向敌方逃亡。

上面逼着他测试他的辖区的忠诚。情况很恐怖,附近的妇女来送丈夫上前线,他就肯定知道丈夫们会向妻子保证不会为皇帝陛下送掉性命。

革命的乌云开始笼罩着黄黑两色的地平线。在塞尔维亚和喀尔巴阡山,28团和11团的官兵,整营整营地集体哗变,跑向敌人。11团里就有皮塞克地方和他的辖区的士兵。在革命风暴袭来之前那闷热的平静里,从伏年尼来的新兵带来了黑纱做的康乃馨;从布拉格来的士兵经过皮塞克车站时,把当地上流社会太太们送进他们的运猪车的香烟和巧克力扔了回来。

然后,一个上前线去的营经过时,几个皮塞克的犹太人用德语大叫:“上帝保佑吾皇!打倒塞尔维亚人!”却挨了一顿狠狠的揍,一个礼拜不能在街头露面。

这一类事件的出现清楚表明:教堂管风琴演奏的《上帝保佑吾皇》只不过是一种可怜的粉饰,普遍的伪装而已。而宪兵站对送到浦齐姆来的调查表的回答则总是老一套:一切处于最佳秩序,完全没有反战煽动,居民态度甲等A级,热忱程度甲等A至B级。

“你们哪能算宪兵,不过是乡村警察罢了,”宪兵团长在检查时常常说。“你们不是提高警惕百分之一千,而是在慢慢变成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