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39/78页)

这时高级神父从长椅上掉了下来,可仍然躺在地板上睡觉。中士傻呵呵地望着他,见大家不出声,又把他扶回了长椅。别的人谁也没有帮忙。他显然已经完全没有了威信。到他低声绝望地说“你们也可以伸把手吧”时,押送组仍然呆呆地望着,连一根指头都没动。

“你应该让他在那儿继续迷糊的,”帅克说。“我对我那随军神父就一向这么办。有一回我就让他在厕所里睡觉,有一回他还在衣柜上睡过,还有一回他睡到别人家的水槽里。他还有什么地方没有睡过?只有上帝知道。”

中士突然心血来潮,下定了决心表明自己是这儿的主人,粗暴地说:“闭上你那臭嘴,少废话!勤务兵就是废话多,你比流氓还讨厌。”

“对,当然呀,中士,你是上帝呀!”帅克平静地说,像个想要缔造世界普遍和平,准备进入唇枪舌剑的辩论的哲学家。“你是七重苦难圣母〔43〕呀!”

“啊,上帝,我们天上的父,”志愿兵绞着手叫道,“请用对一切军士的爱充满我们的心,让我们望着他们不再厌恶吧。保佑我们坐在车轮上的监牢黑洞里的信众吧!”

中士涨红了脸,跳了起来:“我禁止任何人说话,一年制生,你。”

“但是你办不到,”志愿兵带着安慰的口气说下去。“对于有些品种和科属的动物,大自然是一点智力都不给的。你听说过人类的愚蠢没有?要是你天生是别的哺乳动物,而没有白痴和中士的称号,会不会好得多呢?你犯了个大错误,把自己看作最完美的、最充分发展的生物了。要是人家把你那几颗星星拿掉,你就只剩下一个可以在前线的任何战壕里给打死而没人理会的穷光蛋了。你会的。要是他们再赏给你一颗星星,把你变成个叫做‘老丘八’的动物,你还是不能行。你那心灵的地平线会更加狭窄。等到你在前线的什么地方放下那副文化发育不全的骨架时,整个欧洲都没有人为你掉一滴眼泪。”

“我把你送进牢里关起来。”中士绝望地叫道。

志愿兵笑了笑。“你当然想把我关起来,因为我给了你一些难听的名字。但是你说假话了,因为你那智力是体会不到任何侮辱的。此外,无论你拿什么打赌我都奉陪,赌你对我们谈的任何话一个字也没记住。即使我说过你是个胚胎,你也用不着等到车到下一站,而是不等下一根电线杆闪过就会忘光的。你是一块已经死亡的灰色物质。我不能想像你能有条有理地报告你听见我说了些什么。除此之外,你可以问问你愿意问的人,我有半句话谈起你的智力水平没有,我是否以任何形式侮辱过你。”

“当然没有,没有,”帅克否认。“这儿谁也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能让你找出半点茬子的话。一个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总是很难堪的。有一天我坐在‘隧道’夜咖啡馆里,谈着苏门答腊巨猿。有一个水手跟我们在一起。他告诉我们说,苏门答腊巨猿常常跟长了大胡子的普通公民分不清楚。苏门达腊巨猿的下巴让一大部胡子遮住,就像……就像是,’他说下去,‘我们能不能说,就像坐在隔壁桌子旁的那位先生。’我们全都掉过头去看。长胡子的人来到水手面前,打了他一个耳光。于是水手抓起一个啤酒瓶,打破了大胡子的头。大胡子倒到了地下,晕了过去。我们跟水手告了别,因为他一见自己差不多打死了人,便立即溜了。然后我们把那位先生抢救了回来。我们肯定不该抢救他,因为他一醒过来就叫来了警察,把我们全告了,虽然我们跟那事绝对没有关系。警察把我们带走,进了警察局。大胡子在那里仍然说我们把他当做了苏门答腊巨猿,而且我们没有谈过别的,只谈他。他像这样说了下去,但是我们提出反对,说他并不是苏门答腊巨猿。可他坚持说,没有错,他就是苏门答腊巨猿,他听见的。我问那警官能不能向他解释一下。警察心平气和地向那人作了解释,可是那家伙还是不听,而且说警察一点也不了解情况,却站到了我们一边。于是警察把他关了起来,要让他清醒清醒。我们想回‘隧道’去,可我们也不行了,因为我们也给送进了班房。因此你看,中士,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小误会可能造成什么后果。奥克劳赫利采有位先生,有人在涅美孜基-布罗德说他是条印度蟒蛇他就生气了。其实那样的字还很多,一点也不罪恶的。比如,如果我告诉你说你是个麝香鼠,你能真正有理由对我们生气吗?”

中士尖叫了起来。不能说是咆哮,可那激动、愤怒和绝望混合成的一串激烈的声音,却跟高级教士从鼻子里吹奏的鼾声呼应,构成了一部吹打呼啸的合奏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