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45/78页)

“正如俗话所说,离娘断奶了,”帅克说,“在吸奶瓶了。”

中士跟自己斗争了一会儿,突然甩掉卑躬屈膝的样子,粗暴地说:“脸皮也实在太厚了!”

“没有零钱!他倒叫我想起一个叫木里其科的人,是德依维采的一个石匠,”帅克说。“他也从来就没有零钱。后来他欠的债堆到了耳朵,因为欺骗坐了牢。他大把花钱又吃又喝,却总是因为没零钱借债。”

“在战前的75团,”押解组一个人说,“团长被开除了,因为把团里的经费全喝了酒。可现在他又当了团长。还有个军士长,偷了部队的贴边布,二十多包呢,可现在又到参谋部当军士长去了。而前不久他们在塞尔维亚却枪毙了一个步兵,只因为他一口气吃光了一个罐头,那罐头据说是要让他吃三天的。”

“你那故事跟我们的话题不沾边,”中士说,“不过,向一个可怜的中士借两个吉尔德作小费也太……”

“看着,吉尔德在这儿,”帅克说。“我才不愿让你蚀财我进账呢。哪怕他再给我一个吉尔德,我也还给你,省得你哭。你能有个上级向你借钱花应该高兴才是。你也太自私了,不就是两个可怜兮兮的吉尔德么。我倒想看看你非得为你部队的上级牺牲生命时怎么办。如果他受了伤,躺在敌人战线里某个地方,你非救他不可,非抱着他逃跑不可,而敌人还在拿开花弹什么的打你,你怎么办?”

“要是你呀,连屎都会吓出来的,”中士为自己辩护。“你这个小勤务兵,胆小鬼。”

“每一次打仗都会有很多屎,”押解组那人又插嘴了。“不久前在布杰约维策有个伤员告诉过我们,他在进攻时连拉了三次屎:第一次是从掩体里爬上来,冲到铁丝网障碍物面前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开始剪断铁丝网的时候;第三次是俄国人端着刺刀喊着‘乌拉’,向他们冲过来的时候。于是他们回头就往战壕跑。他们那单位里就没有一个没拉屎的。掩体顶上死了一个人,两条腿耷拉下来,半个脑袋给炮弹炸掉了,简直像是一劈两半的。那人在最后时刻也拉了屎,拉得很多,从裤子流到靴子,再流进战壕,混到了血里。那半个脑袋就落在那下面,跟脑浆一起。人呀,自己会怎么样,谁也注意不到的。”

“有时候,”帅克说,“打仗打得生了病,就会恶心。有个在疗养的帕则密索病号在布拉格的泊霍锐利克的‘展望’酒店给我们讲过。那一回在某个要塞下面拼刺刀。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俄国人,那是座人山,端了刺刀向他冲了过来,鼻子上挂着一条鼻涕。他看见那俄国人那鼻涕,那一条鼻涕,就突然恶心得厉害,急忙逃掉,去了急救站。急救站诊断是因为他害了霍乱,把他送到了布达佩斯的霍乱营。他在那里就真的染上了霍乱。”

“那是个大兵还是中士?”志愿兵问。

“是个中士,”帅克平静地回答。

“这种事出在志愿兵身上也可能的,”中士愚蠢地回答。但说时得意地望着志愿兵,好像在说,“那得我决定,你怎么说?”

志愿兵却没有答理,只在长椅上躺下了。

列车靠近了维也纳,没有睡的人从窗户望着维也纳周围的铁丝网障碍和工事。那景象显然使整个列车上的人情绪低沉。

在车厢里还可以听到喀什派司克-霍瑞的德国佬在断断续续的吼叫:“Wann ich kum”,wann ich kum”, wann ich wieda”, wieda kum...”〔49〕但是现在围绕维也纳的不愉快的铁丝网的印象压倒了那声音。

“一切很有秩序,”帅克望着战壕说。“一切井井有条,只不过维也纳人星期天出来郊游时怕裤子会给人扒掉。在这儿过日子得非常小心。

“维也纳是个很重要的城市,”他说下去,“你只要想一想他们那馨布纶宫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就明白了!几年前我在维也纳,最喜欢的就是去看猴子。但是只要有大人物的车从皇宫里出来,就谁也不准通过警戒线。我跟第十区的一个裁缝在一起。他们把那裁缝关了起来,因为他无论付什么代价都要去看猴子。”

“你去过皇宫没有?”中士问。

“皇宫很漂亮的,”帅克回答。“我没有去过,但是有去过的人告诉过我。最漂亮的是皇宫那站岗的。每个人都得两米高。以后就给他个小楼让他管理。至于公主么,那就是成群结队的了。”

列车从一个车站经过,乐队演奏的奥地利圣歌声从车站后面传来。那乐队到这里来八成是走错了地方,因为他们费了很多时间才跟火车一起进了站。帅克他们停了车,吃到了那份口粮饭,还受到一套仪式性质的欢迎。

那欢迎跟战争刚开始时可不一样了。战争开始时在奔赴前线旅途上的士兵每到一站都给塞满了东西,还受到穿着愚蠢的白连衣裙、长着更愚蠢的脸的姑娘们的欢迎,外加一束束还更愚蠢的鲜花,还有某位女士的尤其愚蠢的讲话——不过到了今天,那位女士的丈夫又摆出了伟大的爱国者和共和派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