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页)

人流时不时地分散,给那些身材壮硕的轿夫们让路,轿夫们肩上扛着挂有帷帐的肩舆,帷帐内是面容冷峻无情的元老,是骑士团的骑士,或者是在矮榻上歇息,梳着流行发式的贵妇。这些贵族们的脸孔千篇一律地显露出疲惫之色,显出被生活折腾的痕迹,以及在奢侈浪费和荒淫无度面具下的疲软无力;而那些披着漂亮外袍的华贵女人们则浑身上下闪耀着珠光宝气,闪耀着堕落和腐朽的气息。说各种语言的平民百姓喊着他们的名字,拉丁语和希腊语使用的一样频繁,喊叫声中常常夹带着侮辱、赞扬和玩笑,或者是夹杂着某个大家喜欢的诨名;而在成队的士兵迈着沉重的行进步伐,或者在负责维持公共秩序的城防卫队到来之前,这些平民们便早已一哄而散,溜之大吉了。

维尼奇乌斯很久没有在城里呆过了,他好奇地看向忙忙碌碌的人群,看向统治着已知的世界,但又似乎被这些潮涌一般的民众几近淹没了的集议场。

“这是奎里特斯人的老巢。但是却没有奎里特斯人。”猜到维尼奇乌斯的想法,佩特罗尼乌斯解释道。他说的是本土罗马人,在这座城市的创立者罗穆路斯的领导下,和萨宾人融为一体之后,那是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

“看起来是这样。”玛尔库斯说。

确实,在这川流不息的,由全罗马所有人种构成的人群中,土生土长的罗马人已经完全无迹可寻。他能看到埃塞俄比亚人,看到来自阿尔卑斯山一带黄头发,高个子的北方人,看到不列颠人,高卢人,还看到日耳曼人,看到眼梢斜长的拉维库姆居民,看到来自幼发拉底河两岸的棕色皮肤居民,以及来自印度,胡子染成土砖一样颜色的人,看到有着明亮黑色瞳仁的叙利亚人,看到来自阿拉伯沙漠府腹地,皮肤干燥脱水,只剩一把老骨头的人。看到骨瘦如柴,驼背弓肩的犹太人,看到永远含着淡漠超然,毫不在意的微笑的埃及人,看到深蓝色皮肤的努米底亚人和皮肤黑得发亮的阿非利加人。人群里有来自希腊腹地的希腊人,他们用艺术,科技,精明的头脑和兑换钱币的本领与罗马人一起支配着这座城市;还有更多希腊人来自爱琴海诸岛及其遍布小亚细亚诸多殖民地,来自意大利沿海和埃及,以及纳尔波高卢。在一群群耳朵上穿了孔的奴隶们中间,游手好闲的底层罗马人慢慢悠悠地走着。人群里还有身份自由的移民者,定居者和来自各个帝国城镇和乡村的投机分子,他们被这个无限扩张的城市的财富和利益所吸引,被发家致富的机会所诱惑。历代皇帝向这些无所事事的平民们供给食物和娱乐,养活他们,取悦他们,甚至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屋子住,就为了让他们安分守己,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仍旧朝三暮四,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广场上也从来不乏各种祭司和小商小贩。这里有塞拉庇斯(6)的祭司,他们手里拿着棕榈叶;有伊西斯的祭司,他们从她的祭坛上收集下来的供品比朱庇特·卡皮特里努斯祭坛上的还要多;还有西布莉神的祭司,他们手里抓着一把黄金做的水稻秸秆;还有一切东方游牧民族的祭司。头上戴着色彩艳丽的高帽子的东方舞者和卖护身符的,舞蛇的,及迦勒底巫师们挤做一团;最后,是一大群吵吵闹闹的民众,他们什么也不干,每个星期都到台伯河沿岸的各个粮仓那里去领免费的粮食,为了争抢竞技场里的座位和彩票打架,他们睡在台伯河上游的那些破房子里,那些房子摇摇欲坠,时不时会坍塌崩裂、砸到他们脑袋。白天,他们或是懒洋洋地躺在宽敞的庙宇门廊的阴凉里,或是苏布拉区脏水横流的施汤棚子里,或是米尔维安桥上,或是横七竖八地躺在富人的宅院前,就为了偶尔得到奴隶们碗里剩下的残羹冷饭。

佩特罗尼乌斯在这群人中颇有声望。实际上,对他们来说,他几乎就是个英雄。瞅见他时,闲逛者此起彼伏地叫嚷着“佩特罗尼乌斯!佩特罗尼乌斯!”玛尔库斯·维尼奇乌斯时不时能听到这声音。

他们因为他满不在乎的慷慨大方而喜欢他。当人们听说他否决了皇帝将长官佩达尼乌斯·塞古都斯所有家奴处死的旨意时,他在平民中奇特的受欢迎程度便飙升得异乎寻常。在那道旨意里,不管是男奴还是女奴,不管他们有多大岁数,仅仅因为在一时的疯癫和绝望下,他们中的一人杀了那个说不出有多么残酷的人之后,他们都要被处死。佩特罗尼乌斯对每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讲过,他才不在乎那些奴隶们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没有差别。只不过是因为那样的大屠杀冒犯了他的审美观,他才用他风雅裁判官的身份,私下里和尼禄说过这件事。这种大屠杀,在他看来,是野蛮的,适合于某些残暴的塞西亚人(7),于罗马人则是大大有失身份。但不管他怎么说,从那时起,由于这场屠杀,那些在街上暴动的平民们爱戴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