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打那之后又过了几日,乌尔苏斯正在从里努斯家后花园的水井汲水,他拉着一根打了结的绳子往上提,绳子上拴着一只双耳细颈椭圆土罐,但凡周围能看见的一切无不令他感到欢喜。他嘴里低声哼唱着一首音调奇怪的吕基娅民歌,眼睛则看向吕基娅和维尼奇乌斯。暮色中,他们手挽着手坐在一起,宛若两尊漂亮的白色雕像。静谧的黄昏里,他们的外袍虽经微风吹拂却不凌乱,在发紫的暗影中显出了金红相间的亮纹,在黑黢黢的柏树和香桃木的映衬下,他们二人显得越发白皙了。
“你瞒着恺撒来这儿没事吗,玛尔库斯?”她问。
“我不会有任何事,我的爱人。”他宽慰她。“恺撒宣旨说他将两天不见外人,和特尔普努斯闭门谱写新的乐曲。每次他这么干,他就与现实隔绝了,忘了周边的一切。再说,我都在这儿和你一起了,还在乎什么恺撒不恺撒呢?我等不及要来见你,前几个晚上,我连睡都睡不着。我不是因为累极打盹儿时惊醒,突然认定了你处在某种危险之中。要不然就是梦到有人偷走了我留在了罗马和安提乌姆之间的驿马。实际上没有人偷驿马,我奔到这儿的速度比帝国的信差还快。我只是再也忍受不了没有你,我最最亲爱的。我太爱你了,我在外面呆不住。”
“我知道你会来。”她说。“我曾让乌尔苏斯跑了两趟卡利那区,去你的府上打探你的消息,他和里努斯都因为那事儿笑话我呢。”
很容易看得出,她确实盼着他到来,她换掉了平时和基督教友们在一起时穿戴的暗色粗布工服,穿上了一件软和、雪白的斯托加。精细的衣褶从肩头直垂到凉鞋上。光裸的臂膀和没戴帽子的脑袋好似雪地里绽放的报春花。她的发间还星星点点的缀着几朵粉色的银莲花。
维尼奇乌斯将双唇吻上她的手,之后他们一起坐到葡萄藤下的一张石凳上,他们肩并着肩,不言不语地看着日落,夕阳的最后一缕金晖映在他们的眼中,两人都感到黄昏的魔法悄悄地罩住了他们,使得他们心醉神迷了。
“这里真是安静。”维尼奇乌斯柔声言道。“这毕竟是一个无比可爱的世界。这将是一个温暖和晴好的夜晚。我从没有过这么幸福。你说,吕基娅,我为什么就做了这么久的瞎子呢?我没想过这样的爱情会成为可能,我以为这样的爱全是欲望,烈火和激情,可不仅仅是这些。我现在明白了一个人能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的时候去爱,可以完全把心陷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并且觉得宁静和安祥,仿佛那爱情完全是一个温柔的,不受打扰的梦境,或者甚至是一场死亡似的了无牵挂的睡眠。我看到了纹丝不动的树木,感觉到内心的安定和平静。我知道了有那种无人知晓的幸福存在。现在,我更是知道了你和彭波尼娅的身上为什么有这种安宁的气质了……是的!这种气质来源于基督。”
她把美丽的脸颊靠向他的肩头。“玛尔库斯,亲爱的……”她开了个头,却无法继续下去。她的声音消逝在激荡的喜悦、感激之情中,消逝在一种她现在被真正允许去爱的感情里,幸福使她的眼中溢满泪水。维尼奇乌斯搂过她纤细、瘦削的身躯,柔柔地,无声无息地抱了她一会儿。
“吕基娅,”最后,他开了口,并且话里第一次带上了基督徒的虔诚。“我第一次听见他名字的时候是有福的。”
“我爱你,玛尔库斯。”她也柔柔地回答。
接着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什么也不说,他们的语言在这阵崇高的感情中失了声。最后一朵丁香花似的光华弥散在被月光照得越来越亮堂的柏树林中。
“我知道”。过了很久后维尼奇乌斯才说话。“在进来并吻向你甜美双手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问题:我明白基督的教义了吗?我受过洗了吗?是的,还没有。我弄懂了教义并信仰这些教义,但是我还没有受过洗,保罗亲口对我说,‘我已经向你展露了真理。你现在知道神降临世间并让自己在十字架上受刑是为了拯救全人类。不过让彼得做你的施洗人吧。他是第一个赐福给你并将手掌放在你头顶上的人。’我还想让你,我最最爱的爱人在扬观礼,并且让彭波尼娅做我的教母。这就是我为什么至今没有受洗的原因,尽管我信了救世主和他的道。”
接着,他说道:“保罗点化了我,使我皈依基督教。谁给我施洗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怎么能不相信基督在人世间行走过呢?彼得认识他,还是他的门徒。保罗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见过基督对他显灵说话。我怎么能怀疑死而复生的他不是神呢?他们在城镇看见过他,在湖边看见过他,在山间看见过他,这二人都是从不撒谎的见证者。听到彼得在奥斯特里亚努姆传道时我就信了。那时,我就对自己说,相信任何一个活人是骗子,我也不会不相信他。他说‘我在那里。我看见了。’可是我害怕接受你们的信仰。我认为是这份信仰带你离开了我。我认为美、幸福或者真理不在那份信仰中存在。现在我理解并接受了基督的信息,若是我不想让真理战胜谎言,让爱取代恨,让善良取代统驭世界的邪恶,让义气和忠诚取代恶念,让慈悲代替成为我们行事原则的复仇,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谁会做不同的选择,谁会有不同的想法?这就是基督的教义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