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尼禄一边弹琴,一边演唱他献给阿弗洛狄忒的颂歌——他亲自作词,亲自编曲的《塞浦路斯女王》。那天他的音喉恰巧状态不错,他感觉他的音乐抓住了听众们的注意力,涤荡了他们的心灵。这种力量感将他发出的声音转化成了一种更加伟大的东西,使他心中塞满了洋洋得意的敬佩,令他恍若神灵附体。最后,他因情感的彻底释放而面色苍白。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一点不想听到掌声,只是俯身坐在他的齐特琴前,揪着自己的心口。

“我乏了。”他终于说道,猛地站了起来,“我需要空气,我出去时把我的琴弦调好。”

他用一块丝帕裹住喉咙,向坐在角落里的佩特罗尼乌斯和维尼奇乌斯示意。“你们两个跟我来。”他说。“维尼奇乌斯,把你的胳膊给我靠着。我太累了,一点也站不稳。佩特罗尼乌斯,你和我谈谈音乐。”

他们出去,到了外面的宫殿门廊里,里面铺着雪花石膏地板,上面撒着芳香沁脾的藏红花。

“我在这里可以更随意自在地呼吸。”尼禄说。“即使我明白我为你们所弹奏和演唱的这一小段样曲远远不够公开表演的,我还是觉得心中充满了悲伤。等到我把这首曲子带上舞台时,那将是罗马人从不曾有过的最伟大的胜利。”

“您可以在这里演出,也可以在罗马和希腊演出”。佩特罗尼乌斯说。“我发自肺腑,出自衷心地敬仰您,圣上。”

“我知道,你才懒得去臆造你没有感觉到的赞美之辞。你和图里乌斯·塞内奇奥一样诚实本分,但是你懂的多得多。说说你对音乐的看法。”

“当我听诗朗诵时,观看你在竞技场上驱使战车时,看见美丽的雕像、庙宇或者图画时,我感觉得到我可以掌握音乐的内涵,感觉得到我的敬仰之情容纳了这些雕像、庙宇或者图画所展现出来的一切。但是,当我听到音乐,尤其是你的音乐时,我的眼前展现出了美和喜悦,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是新的。我追赶它们,品味它们,然而在我消化它们之前又有更多的美和喜悦涌现,就好似海上的波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境,永不停歇。所以,我只能这么说,音乐犹如大海。我们立于海岸之上,向着我们面前延伸出去的一望无垠之地看去,但是却永远看不见对岸。”

“啊,你分析得真是深入骨髓!你真是一个鞭辟入里的分析师!”尼禄说。

他们默不作声地沿着走廊走了一些时候,佩特罗尼乌斯在恺撒的一边,维尼奇乌斯在另一边,只有散乱的干藏红花的枝茎在他们的脚下沙沙作响。

“你精准地表达出了我自己的想法。”尼禄最终说道,“所以我才总是说,在罗马,你是惟一能够理解我的人。是的,那是我对音乐的立场。当我弹琴和歌唱时,我见到了在我的帝国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都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我是恺撒!天下是我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而音乐向我展露出新的国度,新的高山和新的大海,向我展露出我从来没有想象到过的新的魅力。连我的思想都无法将它们尽数掌握,我甚至连叫出它们的名目都无法做到,但是我的每个感官都感觉到了它们。我感觉到了众神的存在。我看见了奥林匹斯山,奇怪的风从神乎其神处刮来,将我刮走,透过一层迷雾,我窥见远远的一块明亮的如同日出的广阔地带……我四周的宇宙隆隆颤动。”真切的惊诧感觉使他的声音强烈地颤抖。“我对你说……我,身为神明和皇帝的我,在这样的时刻觉得自己微贱得如同一粒尘埃。你能相信吗?”

“相信。”佩特罗尼乌斯说,“只有伟大的艺术家才会在他的艺术作品前感觉到渺小。”

“这是一个坦城相待的夜晚。”恺撒对他言道。“所以我像对待朋友那般向你坦露心迹,我还要告诉你一些事……你是不是曾认为我是笨蛋或者瞎子?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罗马的墙壁上写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管我叫弑母犯,杀妻犯,并认为我是一个残忍的怪物,就因为我允许提盖里努斯戕害我的敌人吗?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他们管我叫怪物,我清楚得很!他们几乎已经让我确信我的残忍,残忍到了有时候我自己也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怪物!可是,他们并不理解,残忍的事情并不一定把人变得残忍……啊,没有人知道音乐是如何将我脱胎换骨的。你,我亲爱的朋友,或许也不会相信,当音乐进驻我的内心时,我感到了仿佛孩子在摇篮中被摇晃那样的温柔。我以天上闪烁的星辰向你发誓,我对你说的全是实话。人们不知道我的心中有多少美好,不知道当音乐的门扉打开,并将所有的美好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在心中又发现了多少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