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的词人张先(第2/2页)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春天对少年来说是活泼的,对青年来说是热情的,而对于老年,则是忧伤的。本想听歌解愁,谁知愁绪更多;本想借酒浇愁,可是酒醒之后,愁思仍然不断。揽镜自照,镜中白发苍颜,人生也如一场宴会,一场必然散去的宴会,酒阑人散之后,狼藉残红,剩下的只是落幕的悲凉和遗憾。词人一生中已经数十次送走了这样的春天,而同时也送走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春天走后还会回来,可是青春一去不再复返。词人在悄然无人的庭院中踱步,水禽都已熟睡,万籁无声。而就在这时,月亮从云缝中钻出,花儿轻摇,似乎在与自己的影子嬉戏,这样的可爱妩媚,似乎把词人从一天的愁绪里拉出来了一些。风乍起,灯影幢幢,词人又不无忧虑地想到:明天,大概小径上又会有不少被吹落的花了吧?
这首词的“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历来为人所称道。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说:“心与景会,落笔即是,着意即非,故当脍炙。”明代杨升庵对之更是赞不绝口:“景物如画,画亦不能至此,绝倒绝倒!”(《词品》)
写影的诗句并不鲜见,最著名的当属李白的《月下独酌》中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酒和剑的主人在孤独的时候,只有以明月和身影为伴,而这臆想中的热闹,却让诗人感觉到更深的悲凉。(“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而在张先的词中,花其实未尝不是词人的化身,不然何以万籁俱寂之时,词人唯独注意到了月光下的它呢?但是张先笔下的花与自己的影子却似乎并不孤单,月光泻下,花儿轻摆,花影随之而摇晃,似乎是花儿在摆弄着自己的影子,与影子嬉戏。花儿似乎并不知道“影徒随我身”的道理,在它眼中,影子就是自己的玩伴,即使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背弃了它,它仍然有自己的影子可以陪伴自己,它可以跟自己对话,跟自己交流,自己和自己一起,创造一个永远没有孤独的世界。词人的心中,也许并不认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是一种深深的惨痛,因为不曾被背弃,自然也不知道被背弃之后的凄凉。
于是,唐诗的孤独变成了宋词的孤单,唐诗的悲凉变成了宋词的哀伤,诗人在月下脚步凌乱,而词人在花间顾影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