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铗低吟·击筑悲歌陈亮(第2/3页)
陈亮五十岁及第之后,签授建康军判官厅公事。陈亮未到任便去世,时为绍熙五年(1194年),终年五十一岁。
衰世中的悲歌
刘熙载《艺概》云:“陈同父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词亦相似。”陈亮与辛弃疾相交甚厚,词风受其影响很深,例如辛词多喜用典,这在陈亮词中也多有体现。陈亮曾有《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贺新郎·酬辛幼安再用次韵见寄》《贺新郎·怀辛幼安用前韵》等多首词写给辛弃疾,而辛弃疾著名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也是写给陈亮的。但是相比之下,辛弃疾在晚年饱经仕途挫折,因此豪放之下也有沉雄和悲凉,而陈亮的慷慨激昂之气则是一直贯串始终。固然,以才能论,陈亮断不能与辛弃疾比肩,因此,有些词作则缺乏了辛词背后的厚重,而流于口号。
很多宋词选有陈亮的《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一些学者对之评价颇高。
水调歌头
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隆兴和议规定:南宋对金不再称臣,改称“叔侄关系”;维持绍兴和议规定的疆界;宋每年给金的岁贡改称岁币;宋割让商州、秦州予金。每年元旦和双方皇帝生辰,宋金都按例互派使节祝贺。但是金的使节到宋,宋待之如上宾,宋使节到金却多受凌辱歧视。淳熙十二年(1185年)十二月,宋孝宗命章森前往金贺金世宗完颜雍生辰。陈亮为之送行,于是作此词。
国弱如斯,国耻如斯,已经不是哪个人能凭只手之力改变的。尽管陈亮感情澎湃,一泻千里,但是无奈之下,也只能以豪迈大言来安慰彼此而已。“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一句,引用了一个典故:《汉书》记载,汉将陈汤曾斩匈奴郅支单于首悬之藁街。陈亮意思是说,现在暂且向胡人朝拜,终有一天,会将敌酋首级悬于国都大街之上。可是,这种金色的美好的愿望衬上南宋朝政的灰暗底色,就变成了一场黑色幽默。尧舜禹汤救不了国,万古英灵也护佑不了家,南宋的衰亡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执着地进行下去,直到灭亡。陈亮在最后发出的呼喊,只能说是一声无济于事的口号。纸上杀敌固然痛快,但是,转身面对残酷的现实,才体味到这浓黑的悲凉。
所以我更喜欢陈亮另一首作品:《念奴娇·登多景楼》
念奴娇登多景楼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淳熙十五年(1188年)夏,陈亮到建康和镇江考察形势,准备向朝廷陈述北伐策略。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内,有一座高楼,名曰多景楼。长江从多景楼北面滚滚流过,本是一条内河,现在却成了宋金之界。词人登楼远望,感慨万端,但是,这样的感慨,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理解呢?镇江一带,地势险要,古人曾依凭这天险,与中原争雄。可是,这地势却被宋廷糊里糊涂地作为与金国的疆界,“此为长江天险已与我共之矣。”(《三国志·周瑜传》)难道真的是执政者昏庸无知吗?词人一句揭开谜底:只成门户私计!原来所谓国家利益,不过是掩盖在豪门大族私利之上的一张遮羞布,所谓国仇家恨,只是那些衮衮诸公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蛊惑人心、让别人为自己卖命的一面旗子!
《世说新语·言语》记载:西晋灭亡之后,渡江的士大夫们经常在天气晴好的时候相邀到新亭宴饮,一天,当中有人说:“风景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山河却与以前不一样了。”众人相视流泪。词人在这里借此典故,意在讽刺南宋诸大臣,只会凭空洒泪,但是又有谁能真的奋起领兵,克复神州?在天险的保佑下,宋廷的君臣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哪里管江北大片土地,和那土地上辗转呻吟在异族铁蹄下,南望王师又一年的父老乡亲!
同样是朝廷偏安江南,晋朝的祖逖却能渡江北伐,当他的船到江心时,他击楫立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晋书·祖逖传》)同样是北方外敌入侵,宰相谢安派侄儿谢玄等领兵抗敌,前秦皇帝苻坚自以为兵强马壮,声称能投鞭断流,谁知在淝水一战被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报告胜利的书信传到时,谢安正在下围棋,客人问何事,谢安漫不经心地回答:“小儿辈已破贼。”(《世说新语·雅量》)这样十足的自信,这样潇洒的风度,让词人无限神往。可是,反观南宋君臣,哪一个还有这样的雄心,有这样的气度,还能建立这样的功业?天下大势已成,可是执政者还顾忌敌人过于强大,甚至根本不敢备战,怎不让人扼腕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