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来到岛上的这两个月,小兴感觉自己真正重新活了一次。其实他追着马进一起离开大船的时候,心里的希望已经被摧毁了。小兴是相信能回去兑彩票的,但他跟马进的相信又不那么一样,他的希望里包含的东西更加虚幻,更像是一个美好的、虚假的畅想。他又懂得这种希望的脆弱,深知正是那一根头发丝般的希望拉拽着马进沉重的身体,如果没有它的话,马进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他哪怕是假装,也要表现出希望还坚定存在的样子。
“你看我还整理出个单间来,比以前舒服多了。”
小兴发挥自己曾经的专长,对残破的救生艇进行了简单的修补,往几个巨大的破洞里塞满树枝和石块,把只剩半扇的门边缝隙也塞满杂草,将一个歪扭的残破铁皮壳,修葺成了勉强够挤进去两个人的“小屋”。他还把一堆乱七八糟的树枝和破布条都堆在地上,坐在石头上费力地削着树棍,徒劳地扎着随时会散架的木筏。哪怕周围只存在烂果和野菜叶,对生活的希望也还是要有的。
但烈日当空,两人翻山越岭寻找食物,或者是尝试在救生艇附近的河水中费力地捞鱼,均罕有所获。失去了捕鱼工具的两人,只能靠野菜和野果充饥,加上还要有意避开其他人,这让他们的生存变得更加困难。而且即便救生艇隔着大船上千米,杨洪等人仍隔三岔五地越过地上的垃圾和杂物,来到小小的救生艇前俯视二人的窘迫,用辱骂或者拳脚提醒他们救生艇本身就是大船的一部分,即便是可怜地活着也是缘于张总的施舍。这些一次次地刺痛小兴的自尊心,但那块敏感的地方不像个被扎破的气球,而是在原本平平的地方鼓起了大包,他的自尊心越来越强烈地生长了出来。可饥饿是抵挡不住的,肚子里咕咕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被放得老大。
日复一日,小兴和马进只能拿起水壶往肚里猛灌水,拖着饥饿的皮囊躺在救生艇里。残破的铁皮根本没法抵御所有的阳光,连日来的暴晒使他们的皮肤红得就像刚洗过的番茄。看着逼仄的钢铁“房顶”,小兴仿佛又回到了修车厂的车底下,这让他感到绝望,只能憔悴地瘫在地上,发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动着,发出微弱沙哑的没有意义的嘟囔。
马进躺在救生艇里,抬头出神地盯着夹在顶板上的彩票,旁边挂着的那本《成功学》已经被撕掉了一半,上面的页码变成了倒计时的日历。他随手撕下了一张“20”,这意味着距离彩票过期只剩19天。
小兴捡起刚才撕下的那一页,凝望着上面的字,他把之前撕下的书页都攒在了一起—“如何在逆境中用意志支撑自己”“生活的一切取决于自己”“人生没有绝境”“把痛苦转化为力量”“挫折是成功的前奏曲”……曾经没有翻过的书,在这里却代表着希望的流逝,每一句励志的话也跟磨难的日子一起记在了小兴的心里。
小兴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看了看还在端详着皱巴巴的彩票的马进,硬撑了几下独自起身离开。
当天夜里,小兴风风火火地闯回救生艇,眼睛里闪烁着凶狠的光。他没跟马进说一句话,放下几个搓烂的果子,就猛地发狠劲儿地从角落里拽出一根尖利的铁棍,往外冲去。
马进一把从身后抱住小兴,才发现小兴的脸上有几处新伤,嘴角挂着的血丝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流,脖子上的几道翻着皮肉的血痕触目惊心。可马进不能让小兴再去做傻事,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但能做的也只有用尽全力地抱住冲动的小兴,感受着小兴颤抖的身体在自己的臂弯里一点点恢复平静,又渐渐变成了耸动。
“我拿命跟他们拼了!”小兴发狠地又挣了几下,慢慢放弃,呜咽地哭了几声,可他眼里的凶光并没有消失,“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弄死他,他就会弄死你。”
冰冷的夜里,一声恐怖的响声再次从远方的山里响起,似乎是某种野兽的啸叫,声音怪异但又显得很模糊。
小兴警惕地看着外面,不知道森林里还藏着什么鬼魅。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马进的这句话也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身体里。
又过了十几天,彩票过期的日子在不断逼近,小兴和马进已经没有富余的时间。前几天,马进饿晕了几次,小兴很清楚再这样下去那根头发丝就真的断了,只能搀扶着极不情愿的马进走向大船。无论能不能回去也得先保住命再说。他低三下四地应对着周围人的嘲笑,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我们想借网。”小兴用极小的声音说。
臊眉耷眼的小兴没敢抬头,只听到张总笑出了声,然后看到一张伸到面前的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