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第5/7页)

三太子听完,多少愣了一会儿,然后猛一抬头,双手伸到脑后拢了拢头发,把辫子重新扎紧了一些。接着他说:“大哥,给小茹子她爸打电话,问问他们往哪边找去了。二哥,叫老胡、大邓开车,一个车往东一个车往西,沿岸扫树林子。”说完冲出屋去。未几,又回过头对两位目瞪口呆的哥哥喊道:“别报警!”

那是一个我没有经历过的大场面,棋盘是整个水库,棋子是两个地方势力的皮卡、摩托车和步兵。我只经历过这种民间搜捕的街心花园微缩版。就微缩版而言,搜到人是早晚的事,我自己就被搜到过,因为我跑到楼道里去了,我从窗户往外看,眼瞅着人家带着人一个单元一个单元、一层一层挨着搜过来,那种绝望很值得一说,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细说。简单说,就是只能指望搜到你的是这伙人里最弱的,你还能作困兽斗。而水库边这场大搜捕里,犯罪分子最后被他应该最不希望看到的人搜到了。可惜他是前面所说的那种不知死活的人,他跟小茹子家结了梁子,就敢对小茹子动手,大概想借此在水库开山立柜,没想到小茹子家人没找着他,却让三太子带着一队摩托车手,在树林边找着了。他可能连三太子是干吗的都不知道。

这个结果其实一点都不传奇,乃是情理之中。因为三太子带的队伍是摩托车队,机动能力强,能够穿行于树林之中,而皮卡只能在道上往树林里窥探。早春二月,树林里多是耐不住寂寞的男女,看见一对就得停一次车,打了好些鸳鸯,也没找着小茹子。三太子赶到时,四个人高马大的秃瓢正在跟小茹子谈判,小茹子坐在一辆小面包车敞开的车门里,哭得梨花带雨,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三太子一看就红了眼,骑着车奔那几个人就撞过去了。

后来我问本地人,三太子是不是特别能打?因为他看上去肌肉发达,动作敏捷,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当地人答说没怎么看见过三太子打架,因为他不自己动手。他总是带着远超必要限度的人,打完之后,往往还要落井下石。他的落井下石比一般人要更名副其实一些,至于是怎样的落井下石,慢慢就会说到了。那四个秃子被十几辆摩托车轰鸣着绕圈一围,甩了一身泥,气焰先自消去大半。三太子带的队伍有个坏毛病,喜欢冲人吐痰,他大概觉得这种动作兼有侮辱和威吓性质,能够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吐完痰,摩托车围住四个秃瓢,三太子下了车,走到小茹子面前。他弯下腰,只做了一个动作:拢了拢她脸上的头发。接着他大吼道:“谁说了算?”

由于没有一个秃子承认自己说了算,一行人就把被三太子一车头撞倒的那个扶起来,架到一辆车后座上,倒剪二臂带走了。一路上,三太子都没有说话,他的辫子迎着早春不太友善的寒风,像烈马的尾巴一般狂乱地在身后飞舞着。他顶着太阳,迎着风和沙子,眯着眼睛,抿着嘴,不说话。他们来到了残桥。

三太子一边偏腿儿下车,一边解下皮带,他的动作极慢,令人毛骨悚然。他把皮带对折起来,两头一抻,水面上就传出“啪——”的一声脆响。皮带上有一个钢扣,在20世纪70年代,这曾是一件万恶的凶器。三太子问秃子,是跟谁混的,秃子说是自己混,后脑勺立刻挨了一下子。又问,秃子口齿不清地解释说,刚来这片,带几个兄弟瞎混,于是又挨了一下子。之后的事,如果细节都写出来,这书估计就印不成了,因为我知道有很多青少年读者。到后来,三太子什么也没问出来,火更大了,干出了蠢事,这件事在很多页之前就已经提起过了。我们知道,吵架的时候,最撮火的事莫过于无论你怎样发飙,对方都没有反应。所以考虑到三太子的立场,干出这件蠢事也可以理解。这件蠢事是这样的:他把秃瓢手脚捆在摩托车上,让他往桥上骑。秃子不骑,他就给一皮带。这种事,我不知道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我,大概会选择在桥上被三太子抽死,因为它有一定的概率抽不死我。而手脚跟一辆几百公斤的车捆在一起掉进冰都还没化干净的水库,必死无疑。

三太子干这事的时候,随行的小兄弟们没有一个敢说话的,面面相觑,张口结舌。摩托车一寸一寸地往前挪,三太子一下一下地啪啪抻响皮带在后面催。最后,摩托车前轮离开了残桥,车往前一扎,从桥面上消失了。没有人听见摩托车的落水声,因为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三太子自己大概也在琢磨:我杀人了?我这算杀人吗?这人到底是跟谁的?他把小茹子怎么了?想了良久,探身往前一看,水面上连泡都不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