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帮主的是非观(第2/6页)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太快,有些细节我都没赶上,也没听说。一般来说按正常的剧情发展速度,不是应该拉一个飞机起飞的镜头,然后在淡出的同时给一个“半年以后”或“一年以后”的字幕吗?结果这件事在张凯走了没一个月就发生了:张凯的母亲急病发作,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这种事,我作为该圈子的边缘人,所知既少且晚,也没有参与,还是在球场上听人说的。虽说我一直没在球场上看见张凯,也并没有觉得奇怪。母亲病危这种时候就算回了国也不可能来打球。后来才知道,他压根就没回来。

乔帮主本人是这么讲的。说张凯的父亲给他打了个电话,严厉地禁止他回国,因为他刚刚在土耳其立住脚,这种时候不能请假,家里一切都有马乔照顾,不用担心。马乔当天晚上又给张凯打了个电话,说你赶紧回来,你爸说的都是扯淡,这么大的事你能不回来吗?可以想见,张凯处于进退两难之地,但这个决定按说也不难做。因为他母亲随时都可能没命不是吗?结果,最终他没回来,而他母亲一星期后去世了。

这回张凯回国了,这真是一个愚蠢透顶的选择。马乔那段时间情绪很不好,见谁打谁,有几次差点连我都打了。他说他觉得张凯这件事做得不对。我们宽慰他,孩子小不懂事,不敢不听他爸爸的话。乔帮主说:“你看丫像是听话的乖孩子吗?”我说:“换作是你,你怎么办?”乔帮主说:“不知道,我妈早死了。”

张凯办完丧事,歇了几天,也来球场上见过我们两回,但没打球。临走他又跟乔帮主托付了一番,还是那句话。严格来说,那句话稍微修改了一下:“我爸就交给你了。”妈没了,我们听了都觉得十分凄凉。乔帮主的表情转变了几次,显然他那个不大的脑仁儿正在激烈地运转着,分析这件事应该怎样应承。在他的是非观里,妈妈病危时不回来,等人都走了才露面儿,显然是大错特错的。但这毕竟是家务事。用“哥们儿”“兄弟”“瓷器”这些词来定义的人际关系中,应该干涉对方处理家务事的方法吗?按说不应该,但你要不就别托付给我呀!他肯定是这么想的,我就这么想。乔帮主说:“放心吧,你爸就是我爸。”我觉得他们大概做不成朋友了,这回真是场面话了。结果我他妈又错了。

后来发生的这件事,给张凯出了个大难题。这回他彻底蒙了,从头到尾就没出头,整个事情都是乔帮主料理的。乔帮主料理得不太好,出了不少乱子,这是因为他的是非观在整件事里发生了波澜壮阔的斗争。

事情一开始是这样的:有一天我们正在打球,忽然跑来个一眼看上去就是跟班儿碎催的秃瓢,呼哧带喘,对乔帮主说:“帮主,您快看看去吧,张凯家老爷子叫车给撞啦!”他这个“快”字说得又重又长,说的时候双目紧闭,两眼非常痛苦,说完整句话,还用力喘了几口气。乔帮主把球传给我,走到场边问:“在哪儿撞的,谁撞的,人跑了吗?”碎催说:“就在家属院里,没跑,让老爷子给揪住了!”

乔帮主带人赶往现场的路上,既不说话,也不跑,只是以较快的速度镇定地走着,像在奔赴沙场。跟在他身后,可以看到他并不高大的身躯平稳而坚毅地移动着,有一种随时会探臂膀拽出宝剑,或是一抬腿摘下虎头皂金枪的感觉。当然这是错觉,快到现场时,眼看黑压压一片人,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比比画画,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乔帮主没有摘这些兵器,而是顺手从旁边楼道口压三轮车的苫布上抄起一块砖头,藏在身后,走上前去。

“起开。”乔帮主说,“撞人的呢?”

张家老爷子须眉皆奓,以手指着一人道:“就是他!”

乔帮主一看那人,就把身后的砖头扔了,拍了拍手上的灰。那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光头,黑皮夹克,又高又壮,至少比乔帮主高两头。

乔帮主问:“是你撞的人吗?”

那人使劲摇了摇头,神情坚定地说:“根本没有,是老爷子自己摔的。”此人说话声如虎吼,说话时脖子脑门青筋暴起,十分可怖。

乔帮主指了指他鼻子,又指了指地。

“跪这儿,”他说,“跟老爷子道歉。”

“哎。”汉子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平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个光头汉子,是乔帮主平日里带的一票摩托车死党之一,咸呼之曰“老六”。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帮人是干吗的,反正有几个也住在家属院里,摩托车突突突地开起来,十分扰民。这些人每个都有一米九以上,看上去很不好惹,我从没惹过。但是他们对乔帮主言听计从,法旨一下,如沐皇恩雨露,恨不得马上跪听宣读,这种场面我见过好几次,想笑也不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