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第5/11页)

李平安又哭了半个小时,站起来要走时,门里“唰”地飞出一张旋转的卡片,落在李平安肩头。李平安拿下来一看,上写:包小姐。以及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难看至极的女人。李平安皱了皱眉头,身后传来大秃瓢的暴喝:“翻过来!蠢孩子。”

卡片背面是一个名叫毛黑头的人的电话。这人负责替镇上各家棋牌室料理诸如鬼缠腿等事宜,有时也出面去缠人家的腿,总之是个内行。李平安赌钱的这家棋牌室,最近一阵子还没发生过鬼缠腿;而且有职业精神的鬼,是不会在缠腿的时候把棍子扔在那儿的。李平安在一家网吧找到了毛黑头,把棍子交给他,毛黑头看了看,冷笑起来。他有一半脸笑起来是不动的,殊为恐怖。“这不是老鬼干的,”他说,“哪有使这玩意儿的?大秃子这人也是,不懂规矩,你刚让鬼缠了,哪有钱给我买人?”李平安出了一身冷汗,后脑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身子也有点打晃。但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甚至发现自己已经有几个小时没想起过洪妮了,他只想找到拿棍子打自己后脑勺的人,或者鬼。

毛黑头盯着李平安看了半天。“大秃子既然张嘴了,这么办吧。”他低下头,开始在腰包里翻找。半晌,他找出一张名片,指着地址说:“你拿着我的片子,去这个棋牌室打牌,打血流成河(一种麻将玩法,十分凶残,作者注),一二四百,打到中午,我去找你,给你人。”

李平安说:“我……我没有本钱。”

毛黑头喝道:“我的片子就是本钱!输赢都算我的,赢了,给你人。输了你走路。去吧!”

对于李平安来说,这真是无比荒谬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他简直难以复述自己是怎么神魂颠倒地跑到棋牌室去打牌的。路上他给孙洲打了个电话,没接。人一遇见点事儿就不接电话,也真够可以的,李平安心想——跟我这相比,你们那叫事儿吗?挨打的又不是你。现在后脑勺倒是不流血了,毛黑头给了他一条十分可疑的毛巾,让他按着。李平安没钱打车,坐车又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自己晃晃悠悠,浑身是血。等他溜达到名片上的地址,发现是个小学。小学?李平安觉得自己瞎了,不是棋牌室吗?名片上还有个电话,他试着打了一下,结果小学传达室的门开了,出来个大爷,接过名片,又打量了李平安半天,把他领进去了。世界真他妈奇妙。

棋牌室在小学的教学楼四层,电子化教室里。这里跟昨晚一样烟雾缭绕,一样有很多桌在打牌,一样有人巡逻倒茶。李平安迷迷糊糊地在大爷指定的一桌坐下,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漫长的梦中梦。他开始打血流成河。别人用的是钱,他用的是冥币。一亿相当于一百,大场面。一边打,他一边怀疑自己的后脑勺又开始流血,甚至产生了脚下真的已经血流成河的错觉。接着他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随时睡着,醒来再瘫痪个十分钟。要是在这种地方发病,那可真是要了命。

事情进展得还比较顺利。打到中午,李平安赢了不少,大约有几十亿吧。他正准备从对桌灼热的目光中逃脱,毛黑头来找他了,李平安这时才发现他除了面瘫,还是个瘸子。“你要的人我扫下来了,”他递给李平安一张纸,“这小子不是干这个的,但是他哥哥是个老鬼。我们扫着了他哥哥,他说已经洗手好几年了。他这个兄弟,看上了单位一个小姑娘,想跟人家结婚,人爸爸说了,没有两万块钱别想结婚,而且年底就要把姑娘许配给别人。这人叫梅文涛,很好认,是个小胖子,在万星大厦里当保洁,每天白天都上班。”

毛黑头看了看表,又说:“你现在去,腿脚快的话,兴许就能逮着他。他管扫20楼到24楼。”

万星大厦是镇上唯一的摩天大楼。其实也摩不着天,只有24层,但是整个镇子其他楼都不超过10层,这使它看上去有某种使命感。李平安上楼之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他拿出毛黑头给他的100块钱,吃了碗排骨米饭,喝了瓶啤酒。进大厦时他还有点犹豫,他从来没进过什么大厦,担心有保安或者传达室大爷拦着不让进,结果并没有。进了电梯,他看着20到24这五个按钮,不知道按哪个好,只好都按了。后脑勺一涨一涨地疼。他想起洪妮以前讲小时候摔伤的事,提到过那神秘而不吉利的“咔嚓”一声。他怀疑自己早上被打的时候也听见了这么一声。继而他想到了洪妮。亲爱的洪妮。姐姐一样照顾他的洪妮。又白又软的洪妮。昏睡不醒的洪妮。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睁眼醒来,他坐在电梯的角落里,四肢完全不听使唤。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所有按钮都熄灭了,门上的指示牌显示着“24”,顶楼。门估计已经关了很多次,李平安坐过的电梯很少,不太理解它的逻辑。他站起来,按下开门键。“门,要开了。”电梯说。门开的一瞬间,一个穿着保洁服装的小胖子正推着一辆装有黄色水桶的保洁车经过,他身后的月亮门上,挂着某某古典家具的匾。李平安用力摆了摆头,想了三四秒钟。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