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反正也来不及(第4/10页)

半坡子被警察带走,拘留了。山哥请大妈把童童带回家去照看两天,大妈表示:“照看个十天半个月倒不打紧,但是这孩子也得有个着落啊。”于是几人又开始商讨福利院的事。正因各方意见不同吵得跟闹蛤蟆坑相仿,童童突然说了一句:“叔叔!”众人回头一看,童童指着山哥:“叔叔,那天大猫子欺负我,您是不是看见了,然后您走了?”说着说着要哭,把嘴唇一咬,上下牙隔着嘴唇打战,看上去十分可怜。大妈一听就急了:“老哥,有这事?好哇,大猫子这浑小子,回头我再找他算账,现在先说说您的事!”张腰子也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对,说说您的事!”

山哥被声讨了一番,背着手走到墙角,蹲下了,像是准备接受政府的审问。然而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站起来,背着手,保持着那个像背了个小孩一样的姿势,用脑门撞开门帘,走了。

直到此时为止,山哥看起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即使被人指着鼻子斥责干了错事,也不当面解释。而且这事干得看起来也确实没法解释。实则不然。张腰子嘱咐童童说:“马路斜对面下一个红绿灯,有个KTV,以后有事就到那儿找我。”就离开了居委会。这事过了大概半个月,山哥都没有联系他,而他也觉得十分尴尬,不知道这种情形怎么破冰。

有一天张腰子回到店里,发现来了个朋友。这个朋友有个绰号叫羊脖子,跟腰子是一个系列的,得此诨号,皆因为他姓杨,是个卖保险的,平时需要同时面对好几个客户,说话时一句看左,一句看右,脖子锻炼得十分灵活。羊脖子比张腰子年纪大一些,认识山哥比谁都早,是山哥老家拆迁之前的街坊。以前此人也玩摇滚,是个贝斯手。一个摇滚乐队贝斯居然收拾得溜光水滑,梳着背头穿着皮鞋去卖保险,着实难以想象。张腰子见羊脖子来了,十分高兴,两人很快在经理室喝了个脸红脖子粗,张腰子嘴没把门,把山哥看见童童被一个叫大猫子的小流氓欺负而没有出手制止的事情讲了。张腰子说得口沫横飞,满以为羊脖子会拍桌大怒。没想到冷场了。

羊脖子吃了半天花生米,又喝完了一听啤酒,抹了抹嘴,终于对张腰子说:

“山哥没管这事儿,就对了。”

一开始张腰子还以为羊脖子持有跟山哥一样的处世观:半大小子下手没轻重,不好惹,况且实际上也没出大事。然而不是。羊脖子又开了一听啤酒,倒进胃里,开始讲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山哥的,关于他为什么不管闲事,也关于他为什么用奇怪的姿势背着手走路。

话说二十年前,山哥三十岁刚出头,血气方刚,带领着六锤子和羊脖子几个人玩儿音乐,在京西很有点名气。山哥开过一个酒吧,叫“茧”。山哥弹吉他兼主唱,六锤子打鼓,羊脖子担任贝斯手,还有个键盘手叫金大满,是个超级胖子,十根胡萝卜一样的手指灵巧无比,能弹野蜂飞舞。乐队也叫“茧”,只在自己的酒吧演出。酒吧因为开在郊区,除了朋友捧场和左近的回头客以外,生意并不是很好。

彼时有一些小青年儿,很喜欢“茧”的调调,天天厮混于此。他们穿着破洞牛仔服和牛仔裤,手腕上缠着铁链子,每人挎一蜜,一天抽两包烟,酒量特别差,也喝不起什么酒。大多数时候都是男的喝酒,女的喝白开水,白开水不要钱。内中有一人,名叫徐冉,是个小胖子,十八九岁,好像混成了一帮人的头儿。他总是带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人称小蝴蝶。小蝴蝶个子很矮,眼睛又黑又亮,脸上永远带着笑,站立的时候,双手不自觉地向外微微翘着。徐冉对小蝴蝶很粗暴,总是对她大吼大叫,但小蝴蝶似乎很喜欢他。徐冉这个孩子,是那种没什么脑子的坏孩子,什么事都敢干。有时候喝多了,他会冲到舞台上,对着山哥大喊:“别唱了!小蝴蝶你来跳个舞。”这种时候六锤子和羊脖子就要把他叉出去,但山哥总是制止两人,再叫店里伙计给他一瓶啤酒。“喝多了嘛,”山哥对三人说,“玩儿呗,别较真儿。”

夏天里,徐冉对小蝴蝶明显失去了兴趣,有几次带了别的女孩来,但多数时候小蝴蝶还跟在他身边。即使这样,小蝴蝶遭到谩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一次还差点挨了打。事情是这样的。这天徐冉带了几个小子在“茧”喝酒,不知道哪里弄了点钱,几人喝得挺多,酒量又不行,很快就大了。徐冉属于一喝大了就要闹事的类型,站起身来,拎着酒瓶走到舞台前。正好一曲终了,大家鼓掌毕,徐冉对山哥说:“你给我唱个国际歌儿。”山哥没说话,羊脖子冲上去说:“我唱你妈了个……”被山哥搡回去了。山哥对徐冉说,现在客人多,先唱点大家都喜欢的,晚点儿咱哥儿几个随便玩。徐冉不买账,又转头对键盘手金大满说:“咱俩都是胖子,你下来让我弹会儿。”金大满这人阴得很,笑眯眯地站起来说:“行啊,你来。”此时底下的观众颇有几个老年地头蛇,已经聒噪起来了,有两位老哥马上就要站起来。山哥拍了拍徐冉的肩膀说:“你先回去坐下,一会儿老哥们闹起来我生意不好做,给哥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