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动物学课(第2/9页)
还有他的折刀。
那副放在柔软的棕褐色皮盒里的金边圆眼镜。为了看到更远的距离,燕子男非常需要这东西,但他坚决拒绝在城区以外佩戴。“会让我显得太文质彬彬,”他说,“你不能显得文质彬彬。”在乡下,燕子男经常取出眼镜调查前方的地形或者察看远方不熟悉的人,但每次拿出来使用的时间都很短。
一只没有装酒却装了大量白色小药片的褐色玻璃瓶。开始燕子男不想让安娜看见这些药片或者他服用时的场景,可是他服用严格规律,每日三次,最后守不住没法隐藏了。安娜对药片可不陌生。在她心中,那东西是麻烦的前兆,而不是抵御麻烦的壁垒。但她从不过问相关情况。现在,安娜已经会分辨他们可以分享的秘密和燕子男极力掩藏的东西之间的区别。如果燕子男当初就不想让她看到,问又有什么好处呢?另外,燕子男还在包里存着个很大的药瓶以备急需,这个秘密他从来没有泄露过。为了得到更多的药,一个大城市他们得回去两次。
还有钱,如果有的话,当然,几乎总是缺的。即便有弄到点儿钱的机会,他们也经常不加理会。钱对不太慷慨和友好的人具有某种特殊的影响力,而且容易让他们变得贪婪。即便最温柔的农庄主,真心实意允许这位高个子陌生人劈少量微不足道的柴火换取小小的几块面包;即便某个旅行推销员愿意把剩余的奶酪扔给这两个家伙免得随身带着;即便正要回家的商贩,对这个男人和她的女儿深表同情,很想在分手的时候送给他们一块当天没有卖出去的鸡肉——如果施舍中涉及钱的影子,闻到钱的味道,甚至想到给钱,他们谁都不会那么友善。钱把人们分成买家和卖家。燕子男想结识的人,只想让此人在他们短暂的相识期间成为同志或者朋友,而作为买家和卖家,成为真正的朋友可是件沉重的差事。钱的各种不利远远超过它的好处。
除了带着所有这些东西,安娜和燕子男还要精心维持这样一种印象,即他们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不到一个或者两个小时前刚刚出门的。
在很大程度上,每件个人物品都是一个稳定的伴侣,可是给一个正在成长的女孩穿衣打扮,即便在最好的条件下都是桩棘手的事,在路上,这事就格外麻烦。燕子男可不喜欢衣服频繁地换来换去。
最初,那件红白相间的裙子可以很好地用作城里人的穿着——基本上城市是要避开的,大多数时间里那件衣服都被紧紧卷起来放在燕子男的西装背心和外衣之间。只要你不是恪守诚实,找件适合在荒郊野外穿,并且有足够空间可供身体在里面发育成长的简单、朴素的衣服不会费多大工夫。
当然,等到要进城时,他们就会把那件红白相间的裙子再次从医用包里拿出来,令人绝望的是,这时候衣服已经变小,不适合安娜穿了。而且,有悖燕子男的理性判断,明知不妥,他还是让安娜在格但斯克城[8]外待了长达一个小时,自己进城去弄新衣服。
燕子男对安娜的安全问题似乎非常矛盾,特别是跟城市有关的时候。最初他对安娜照顾备至,无论在路上还是休息,在乡下还是城郊,都要确保证安娜在自己身边。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安娜开始明白了他们拿来给生活导航的教训和原则,燕子男的谨慎开始松懈,姑且这么说吧,开始更加信赖她自己的能力。
当然,这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世界像只拳头般把他们围得越来越紧,一周比一周捏得紧,而安娜一天天长大,一天天长高,身体开始慢慢发生变化,所以,把她带进城里还是放在郊外安全的问题变得越来越难以直截了当地回答了。
“你为什么非要长大啊?”有次,燕子男问道,“真是的,非常不方便。”安娜拿不准他这是不是开玩笑,可是,这样的拿不准她经常碰到。
说来,安娜的父亲就经常开玩笑,不过是很容易理解的玩笑——喜欢张开胡子底下的嘴巴微笑或者大笑,来庆贺自己的玩笑开得很成功。安娜最大的期望就是从燕子男这里得到几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的碎片。
可是安娜抱怨她的鞋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时,燕子男根本就不微笑。对燕子男来说,鞋子是个特殊又艰巨的难题。
燕子男穿着双结实的木头和皮革做的靴子,可以让他的双脚全年保持温暖、干燥和强健,当他要现身城市时,会开心地花上半天时间将它们打得光亮,没有人聪明到看得出来。由于持续跟粗糙的路面接触,靴子漂亮的后跟垫底已经开始磨损变圆,不过似乎只有安娜注意到了这点。
尽管从燕子男领着安娜走出克拉科夫城的那天开始,她就穿着那双闪亮的小红鞋——想来对任何严峻的旅行而言,这样的东西都很不合适——从那时开始,冬天很快就逼近了。几个星期后,燕子男设法在一个小村里给她找了双不错的靴子,可是因为穿的时候就有些小,到年底时,已经开始夹脚,简直不堪忍受。如果必要时脱掉靴子,等她再穿回去时就已经很勉强。不管他们穿过多少双靴子,这个问题似乎都没有平息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