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模式(第6/11页)
“早上好,yidele[21]。”他说,“今天我们该做什么呢?”
那时,他们距离当时所谓的“波兰总督府”管辖的最东边界已经不远——是狼族掌控的波兰领土的最远端——为了穿过德国人的防线,到达熊族占领区,他们必须要渡过布格河[22]。
燕子男给他们选择了个渡口,两岸距离树林都很近的地方。如果他们能够成功渡过相对平缓的河水,不被发现,到了对岸他们无须走多少路便可再次隐身了。从地形学的角度看,这个渡口几近理想:虽然水势大,但水流缓慢,河面没有别处宽,两岸都有树木提供掩护。
唯一的问题是那座桥。
渡口下游有座具有明显战略意义的桥。在桥的西头德国人派驻了一个步兵小分队和轻型野战炮兵部队,他们三个在游走期间发现另外几股增援装甲部队和步兵在树林后方聚集。苏联方面,他们看到的迹象是大约有一个排的步枪手在执行警戒任务,很可能还有更多兵力。
他们打算在离那座桥尽可能远的地方渡河,然后进入岩石遍布、河面比较宽的地段,那里水波起伏,浪涛泛着泡沫。他们还讨论过冒险走到更上游的地方渡河,那里水流和逆流稍微湍急些——这样的话他们就看不见那座桥,但是,这个想法出于为安娜考虑,最终被否决。万一燕子男和希塞尔先生出事了,在水流平缓的地方,安娜仍然有可能走到对岸,但在水流湍急的地段,她肯定没有希望。选定的渡口跟桥之间的距离不是很短,慎重起见,大家认为这个距离差不多够了。
具体到这个地方,谁都完全没有把握河有多深,但他们决定至少涉过去试试。现在安娜比离开克拉科夫的时候长高了许多,不过还是让人怀疑能不能走完全程,燕子男答应紧紧拉着她的手。如果需要,他准备抱起安娜。希塞尔先生提出一路把安娜扛在肩上,但她觉得这会招来不必要的关注,燕子男表示同意,还说,如果哪个士兵决定开枪,她就会毫不费力地成为目标,这个建议立刻被否定。
他们决定在黄昏时分,太阳沉落到地平线下面的时候开始渡河。逐渐暗淡的夜色有助于让他们躲开侦察,也许可以充分利用最后几许夕阳的赏赐,到遥远的彼岸时,他们可以借余光在林中指路导航。
这样的越轨行为明显让希塞尔先生兴奋不已,太阳已沉没到对岸的树叶和树枝中,他站在河边的树下,两只脚交替地轻跳不已。
“行了吗?我们该出发了吗?”
“还不行,”燕子男说,“等你把靴子系好了再出发。”
希塞尔先生非常犹豫,不停地辩解,假设着大同小异的幻想,认为如果没有鞋带当肩带,他就会忘记或者丢失单簧管。但是,除非希塞尔先生绑好鞋带,否则燕子男断然拒绝向前迈出一步。
燕子男用冷漠、略微有些犀利,同时又极其理智的口吻说:“如果你的靴子卡在河床的岩石中间了,怎么办?希塞尔先生?如果你正要抬脚向前走,靴子掉了怎么办?如果我们上了岸,让俄罗斯士兵发现了,我们需要跑,怎么办?如果——”
“好吧,”希塞尔先生说,“好吧,你讲得有道理。”说着解开单簧管的挂绳,绑好鞋带。
“还好,”他说,“我们是从德国人这边向俄国人那边渡河,那边不会有多少人来追我们,我想象不到德国人会过桥来追我们。”
他拉紧鞋带,抬头冲安娜笑着。“感谢上天赐予的小小恩惠。”
“行了,”燕子男说,“我们需要的光线快没了。”
到达河边前,燕子男颁布了一项严明法令(尽量快速移动,但速度不要太快。没有什么比逃跑更容易吸引追逐)。他们从隐蔽的树林中出来时,希塞尔先生想全心全意遵守这些规矩。结果,安娜和燕子男身材瘦削,过河时很轻松,可是,希塞尔先生身躯宽大,只好奋力向前,即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想要跟上另外两位漫不经心的步子都需要苦苦挣扎。
他们快到河对岸时俄国人开枪了。
起先只开了一枪,一个哨兵在桥正中间附近巡逻。但是,很快,就有五到十支步枪,俄国人和德国人都朝他们这个方向射击起来。士兵都从原地,不是正在巡逻中就是从驻扎在两边桥头上射击的。他们开火时整个桥在黑暗中火花四溅,像数不清的小星星诞生,存活瞬间,又倏忽死灭。
有人向你开枪时,你的五脏六腑会变成一个黑洞。有人向你开枪时,你体内的血会燃烧起来。
安娜的脚轻松地踏上河岸,然后使劲往上爬,挣扎着来到干燥的陆地,接朝树林跑去。跑到半路时,她回头望了望希塞尔先生和燕子男。
在子弹微微喘息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