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第4/5页)
那时她还没毕业,自称是勤工俭学,给这姓卢的当秘书。我久历世事,当然明白,想什么他妈的秘书,不过是一堆臭肉,混得好当二奶,混不好当野鸡,一生的事业都在自己两腿之间。卢一桶也没客气,将她搂到怀里又揉又捏,肖丽羞得满脸通红。我看不下去了,起身告辞。两天后卢一桶让她给我送材料,顺便吃了一顿饭,这以后就算认识了,她经常给我发个短信什么的,今天一顿饭,明天一场电影,慢慢混到了一起。
那时我刚刚离婚,常言道:“家有恶妻,胜读十年大学。”坏女人向来都是男人的好学校,我才从陈慧那里毕了业,把所有女人都看得很贱,更不会相信什么爱情。世间繁花遮眼,我却只想舔两口花蜜,尝尝鲜就算了,从没打算插瓶供养。肖丽倒天真,口口声声说她爱我,意思是既然睡了,就要养她一生一世。我心中不屑,想都被卢一桶灌满了,有什么脸说他妈的爱情?
真相总是一点点显露。几个月后那案子做完了,我约卢一桶洗桑拿,斗室中赤裸相见,我发现他的阳物小得可笑,近于天阉。所谓“吱吱叫、冒黑烟”,还有他的一桶伟业,想来不过是小男人可怜的梦想。又过了两年,卢一桶的公司倒了,在一家五金店当店员,住出租房,抽劣质烟,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老婆呼来喝去。每当日光昏黄,他就会望着对面的菊花天夜总会怔怔出神。
菊花天,金风凉,人间繁华梦一场。那是他平生得意之地,在卢一桶短暂的辉煌之中,他曾经无数次挥金如土、恣意谈笑,号称阅尽人间春色。
“真的,我特别厉害,她们都受不了我!四百多个,至少四百多个!”
和肖丽同居的三年中,我始终心怀警惕,就像一个心怀恶意的弄蛇者,在蛇群中茫然地吹着口哨,既迷恋它翩翩的丽影,又怕被它的毒牙刺伤。现在我就要死了,终于发现,原来那蛇无毒,自始至终心怀温柔,从没想过咬我,只会随着我的口哨婆娑起舞。
一审开庭前,我们在曹溪门口见过一面。她瘦得让人心疼,远远叫我:“老魏,老魏!”我低头不语,她怔怔地望着我,眼泪慢慢地掉下来:“老魏,你老了,这么多白头发!”我心里一酸,刚想问候两句,一个武警砰地给我一掌:“走,快走!”肖丽当时就火了:“你让他自己走!不许推他,不许推他!”我慢慢上车,看见肖丽定定地望着我,目光中深情无限。一个又高又胖的女警过去拽她,肖丽不动,一个劲地对我挥手。女警火了,抓起她的胳膊就往车里塞,肖丽扭身挣开:“讨厌,你别碰我!”女警怒极,劈面就是一掌,肖丽身影一晃,血刷地流了下来。我心里一疼,看见肖丽慢慢地笑起来,说老魏,别怕!我在这看着呢,他们不敢打你!
第二天在曹溪的简易法庭宣读判决,我当时就瘫了。肖丽呜呜地哭:“老魏,别怕,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几个武警拖着我跄踉而出,快到门口了,肖丽突然扑了过来,紧紧箍住了我的腰。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搂紧了她,肖丽仰起脸,像哭又像笑,说老魏,我终于抱到你了,我终于抱到你了!很多人同时围了过来,武警喝令放手,我们不放,紧紧地抱在一起。几个武警拽了几把没拽开,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混乱中不知谁在我腿弯处踢了一脚,我扑通跪倒,肖丽大声尖叫:“别打他,别打他!”几个女警直扑过来,抓着她就往后拖,肖丽伸出手:“老魏,快,快快拉住我!”我踞地猛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警察像拔河一样把我们往两边拽,我不放手,她也不放,两条臂骨咔咔地响。眼看要分开了,她手一翻,飞快地把一个东西塞到我的掌心,接着被两个女警砰然挣开。我浑身战栗,看见肖丽满脸通红,一路挣扎大叫:“不就是死吗,老魏,我们不怕!我不怕,你也不怕!”
我紧紧地攥着那个东西,一直没有松手。回仓后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支桂花牌香烟,很便宜,只值一毛多,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但我清楚,在这黑暗的牢底,这一支烟所包含的情意,远胜过我这一生送过和收过的千万重厚礼。
那支烟我一直珍藏到死,始终放在贴身的衣袋,最后断为几截,烟丝全漏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过滤嘴,被汗水和污垢染得乌黑,就像我肮脏而狰狞的一生。
夜深了,仓里的人大多已经睡熟。我忽然清醒,满身的汗都涌了出来,想不行,不能这么死,一定要有个交代!想得热血沸腾,腾地站起,把身边的人全都踢醒,大声下令:“你们帮我叫肖丽!”
满仓犯人扯着喉咙叫起来:“肖丽,你听着,魏哥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