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放松之时,就是最危险之时

古平原死到临头还受了一把活罪!

他带着驼队紧赶慢赶在灯节前回到山西,却不料被陈赖子从省城郊外截住,一听说常四老爹为了自己逃出关外的事情已经被抓到大牢里去了,他不愿牵累常家,于是主动跟随陈赖子到太谷县衙投案。

陈赖子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专门欺压良善,他早就垂涎常玉儿的美色,方才抓捕古平原时,见常玉儿对他关切有加,心中妒意大起,于是把古平原头下脚上地倒捆在马背上,存心让他受罪。

从太原到太谷路程不近,陈赖子十分可恶,专拣坑洼不平的道路纵马飞驰,古平原被颠得七荤八素,再加上脸对着马屁股,臭气熏人欲呕,到后来实在撑不住胸腹间的那阵烦恶,一张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就一发不可收拾,翻江倒海般几乎窒息闭气。陈赖子回头看去,得意一笑,扬鞭跃过一个水坑,古平原重重一颠,天旋地转就此人事不知。

“莫打鼓莫敲锣,听我唱个因果歌。

那闯王逼死崇祯帝,文武百官一网罗。

那闯将同声敲火烙,金银霎时积满河。

那冲冠一怒吴三桂,驱虎逐狼闯大祸。

那贼兵难舍金银窝,马上累累没奈何。

那追兵一路潮涌至,只得山西掩埋过。

那李闯一去不复返,二人架拐掘地得。

那金银一窖留半数,囚徒脱狱方能合。

那生意创立称雄久,全靠文法费嗟磨。

相传是林青两公笔,这桩公案确无讹啊确无讹!”

古平原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嘶哑着声音在唱歌,又觉得马势一缓,就听陈赖子在马上喝道:“乔疯子,你他娘的滚一边撒疯去,大道上喝马尿,踩死了你,爷还觉得晦气呢!”

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又传来惊呼喊痛走避不及的声音,想是陈赖子挥马鞭打人。一个同伙解劝道:“算了,算了,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赶紧把人送到牢里领赏钱是正经。天色已晚了,花月楼的小娘们可不等人,别一个个都出局转局,咱哥几个就落了空。”

“你是惦记着花月楼老七那个骚娘儿吧,看把你急的猴蹦猴跳,要不然你先去花月楼,待会儿我带银子去会账。”

陈赖子是有名的贼不走空,代领赏钱非分走两成不可。那人自然不肯答应,笑着给自己圆场:“我哪里是为自己,听老七说,这几日楼里要进个清水货,刚过二八的清倌人,脆生生的水萝卜,大哥就不想去啃两口?”

“呸!瞧好瞧,用嘛……除非我是王大掌柜那样的身家,要知道做花月楼一个清倌人,不捧上这个数,那是做梦!”也不知陈赖子比了个什么手势,就听身边人一阵咋舌。

这帮人越说越下作,古平原欲待不听,却苦于双手被缚堵不住耳朵,好在前行不久,一片说笑声中陈赖子已然勒住了马缰绳。古平原耳畔就听这几个人纷纷下马,有人走到近前割断了捆着自己的绳子,古平原扑通一声摔了下来。

古平原一路水米没打牙,此刻脚都是软的,却极是硬气地咬着后槽牙站起身来。他脸上始终遮着眼罩,手也背绑着,觉着有人来推自己,身子一立,说了一声:“慢着!”

“哦?”陈赖子来到近前,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古掌柜有事?有事儿就快说,待会儿进了衙门,鬼头刀这么一落,再想说话等下辈子投胎吧。”

古平原冷笑了一声:“既是到了衙门口,叫衙役来把我的捆绑松开,换上刑具。”

陈赖子原以为古平原要告饶,憋足了劲儿打算再羞辱他一番,却不料提的是这样一个要求,一时愣了愣,横眉立目道:“为什么?”

“自然有道理,不过和你这种人也说不清楚,你叫衙役来!”

陈赖子本就在俊雅不凡的古平原面前自惭形秽,这几句不卑不亢的话更是激得他大怒,从马鞍环上摘下鞭子,回过身来照着古平原狠狠一鞭打下。

“我叫你找衙役,我叫你找衙役……”陈赖子下手一点没留情,古平原穿的那件衣服是在蒙古买的一件狼皮袍,狼皮性韧,加上蒙古人上好的手工鞣制,鞭子打上去外表并不见破损,但疼痛却是丝毫不减。古平原此刻已然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身上火辣辣地疼却毫不退缩,索性张口大喝道:“有官家的人没有?出来一个,衙门口滥用私刑,难道就没人管么?”

陈赖子更是火冒三丈,一脚踹过去把古平原踢倒在地,然后又要发力再打。旁边几人一开始笑嘻嘻看着,此时见陈赖子面目狞恶,眼珠子都红了,晓得不是路数,也怕把古平原真个打坏了交不了差,白花花的赏银变成镜花水月,于是赶紧过来拉手的拉手,拽脚的拽脚,好不容易劝住了陈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