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忍要忍到极致,退要退到彻底

古平原迷迷糊糊间觉得鼻端发痒,打了个喷嚏,人一下子醒了过来。就见一张胡子拉碴的脏脸从自己面前迅速退去,还不住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古平原揉揉眼睛,望了望四周,只见天光已然放亮,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走过,不时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双手撑在额头,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好半天工夫才慢慢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古平原走出县衙,回头望望那盏漆黑夜色中闪亮依旧的“公道灯”,心下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才好。他痴呆呆地站在县衙门前,直到衙役来撵,这才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开。走虽走,却漫无目的不辨东西,心里面更是五味杂陈酸楚难当。

他恨!恨自己无力拯救常四老爹,任他落入大狱受尽折磨。

他怒!怒王天贵心狠手辣,为了一己私利竟如此不择手段。

他愧!愧方才一念之差,把持不定枉为读过圣贤书的举子。

他怨!怨天道不公,自己九死一生得胜归来却是如此下场。

他越想越是心灰意冷,脚下越发如灌了铅一般,懒得再走又不想停步。就这么茫茫然走着走着,在转过一个街角后突然脚下一绊,他神昏智迷,哪里反应得过来,“咕咚”摔倒在地。

他摔了不打紧,地上却紧接着坐起一人。天才刚刚黑透,这人就已经睡得昏天黑地,揉了揉眼睛一把拽住古平原涩声说:“踩我……干嘛踩我……”

古平原自觉理亏,却又懒得道歉解释,挣了两下没有挣动。那人见古平原挣扎,越发拽得紧了。古平原就在这一刻忽然觉得了无生趣,也不知怎么回事,往事一件件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父亲一去不回,自己随母亲操持家业。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累得筋软骨酥,起五更爬半夜照料农田,给人家打短工,同时还要陪着小心,借雇主家豆大的油灯读书。幸好遇上一位好老师,苦学有成,全村人送自己到村口那一天,老师和家人殷切的目光至今历历在目。好不容易到了京城,眼看有望金榜题名,却一夕蒙冤受屈被发配关外。自己在苦寒之地一呆就是五年,什么罪都受过,一同去的十二名犯人,头一年就死了六个,要不是自己机灵,眼下也是白骨一堆。得了个机会逃进关,却又无意中害死了好朋友寇连材,现在更连常四老爹一家也被自己害得苦不堪言。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是个不祥之人,所以不但自己每每乐极生悲甜中生苦,还连累身边的亲朋好友也在劫难逃!

古平原越想越是灰心,心灰意冷到了极点。方才还在心中哀怨怒骂,此时却是心丧若死,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腮。

“莫哭,莫哭!”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冷不防旁边却有人伸出一只手给他拭泪。古平原侧头一看,是方才那个被他无意中踩到的人。这人大冷天躺在一处勉强避风的拐角处,穿得鹑衣百结,自然是个乞丐。他大概是见古平原哭得悲痛,也就不再追究他无心之过,反倒凑上前温言安慰。

古平原苦笑一下,家财万贯的商贾却是禽兽,一贫如洗的乞丐倒有好心,这世间事真是颠倒黑白。正想着,隐约听见前头有哗哗的流水声,古平原往前走了几步,走过横街石板路,在夜色中看过去,眼前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水,黑沉沉也不知有多深,想必是附近什么大河的支流。

他猜得不错,这正是汾河的一条支流,太谷县城便是在此两岸人家的基础上逐渐演变而来,一城人吃水用水靠的就是这条小南河。别看是隆冬季节,因为城里人每日取水的缘故,临街的这一面河水并未上冻,古平原听到的哗哗水声就来自此处。

然而这人人称善的小南河此时却成了恶水,因为古平原心中萌生了死念!他觉得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受了这样的侮辱,比在法场吃上一刀还要痛苦。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自己索性一死,一了百了也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着想着,那条河像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古平原的脚步就不知不觉往水边挪去。他瞪着眼看了半天黑黢黢的水面,心一横眼一闭就待跳下,心说:“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便可再投胎去了!”

别看小南河的水不深,古平原这一跃下也是有死无生。一则水凉刺骨,二来不远处还有冰面,卷到冰层底下岂有活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后面忽然传来两声叫喊:“哎,哎!”声音还不低,把古平原叫得一愣,不由自主就转头看去。只见方才那乞丐站起身,手舞足蹈向着他这边连连招手,又连连指着地下,像是让他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