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男人与雪
今早我醒来时,哈罗德,拂晓的天空是珠贝的颜色。一团白花匆匆飘过窗口。我想起了雪。我伸手去拿笔记本。
二十四年前。我站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这是在啤酒厂上班的第一天,我很害怕。这件事非我所能把握。房间很小,而且冷得厉害。有张办公桌,有成箱乱糟糟的发票,但显然不成体系。我用我的粉盒镜子检查自己的脸,把几缕滑落的褐色卷发别上去。涂口红吗?还是不涂?我还在试图弄清怎么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训练有素的会计。这地方的味道——啤酒花和香烟味,让我想生病。然后,窗边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是一小片白。我走过去,偷偷往外瞄了一眼。
窗户下面是院子,有几个工业垃圾箱。没有什么景致。但天空压满了冬云,开始飘雪了,雪花像白色的羽毛在空中盘旋。我把脸和手指贴上冷冰冰的玻璃,抬头看着令人眩晕的白色落雪。预报没说有雪,所以这就像个小小的奇迹,有时天气出现意外的变化,就会有这种感觉。我看着院子和垃圾箱,它们很快从黑压压变成了白茫茫的,从坚硬变得柔软,看起来很美。我忘记了自己的病和冷。我忘记了自己害怕。
一扇金属门哐啷一声打开,一个穿着外套的高个子身影冲了出来。
是你。
和我一样,你也发现了雪花,看起来好惊讶。你向上凝望,就像我刚才那样,把一只手挡在眼睛上遮光。你大笑起来。然后你左顾右盼,确认没有人在看后,走向垃圾箱。你很满意自己是独自一人,掏出了一个包,你一定一直把它藏在自己的外套里。你飞快地揭开一个垃圾箱的盖子,把几个空啤酒罐放了进去。啤酒厂所有的灯都大开,你被围在一圈泛蓝的墨黑光晕里,你的影子落在身旁一层薄薄的新雪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地丢罐子。毕竟这是一间啤酒厂。这时是上午十点左右,我已经注意到有几个销售代表微醺了。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丢掉那些罐子后,你似乎如释重负。你盖好垃圾箱盖,搓了搓手。以前我母亲满意地做完杂活时,就会那么搓手。
你转身往厂里走,之后似乎察觉到附近有人。你又查看了一次院子。不好,我心想,他发现我在这里了。等发现那不过是你自己投在雪地上的影子时,你又大笑起来。我也笑起来。你的影子让我们俩都摆脱了窘境。
你站在一块窗户的方块光影正中,抬起一个胳膊,你的影子也照做。你挥手,你的影子挥手回应。然后你抬起左脚,抖了一小下,你的哈罗德也重复相同的动作,他也抖抖脚。你再次仔细确认院子里没有人,没人在看,然后你摆了一个新的姿势。你想干吗?我被吊起了胃口。你左肩耸起,手肘夹在腰间,手摆好姿势,你在粉状雪地里跳起了软鞋曳步舞。你向左滑一小步,向右滑一小步,这样那样地摆动身体,轻轻地用一只脚平衡,又换成另一只脚。有一次,你甚至交扣脚踝做了个转体。跳舞的时候,你始终在留意自己的影子,你咧开嘴笑,就像不太相信它有活力跟上你。
我开怀大笑。我跳交际舞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当成职业,只是私底下的消遣。不管旅行到哪里,我都会找一间舞厅。但我很少见到一个男人舞动得这么轻巧。大多数和我搭档的陌生人都笨手笨脚的,发出樟脑肥皂的药味,用一双湿冷的手搭在我的后腰上。在你的四周,轻柔的白色雪片与空气周旋,它们就像音乐轻落,是温柔的小音符。
高个子男人,请继续舞下去。你让我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大笑过,科比,那个人渣,还有所有的旅行,所有的孤单,真的很久了。我仍站在窗口,也开始动起来。你溜到左边。我滑到右边。你做一个侧步。我就转一个身。
然后,你向上扫了一眼我的窗户,我又以为你发现我了。但这次我不在乎。你往上看。我向下看。你和我,我们联结起来。我挥手。你也举起手来。但你没挥手。你接住了一片雪花。当然,你根本没看到我。
哐当。一声尖叫。金属门砰的一声弹开,一个年轻的销售代表被推进院子里。我们的头头纳比尔跟在后面,正对着他的耳朵大放厥词。他把那个销售代表的手臂反扣在背后压着,推着他顶着脚尖往前拱,所以那个可怜人的鞋子在薄薄一层的白色新雪上拖出一道痕迹。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从窗边挪开,别再看了,但我动不了。其他人跟着纳比尔冲出大门。他们都在叫嚣着。一个人操着从板条箱上扯下来的一块厚木板,对着雪花耍狠。你知道要打架时是什么情景。你可以从人们紧绷的状态中感觉出来。还没有人发现你,但很快他们就会。院子里无处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