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诺小丑

我知道是你,哈罗德,闯进啤酒厂的那个人。我知道是你砸烂了纳比尔的玻璃小丑。就算我人不在,也能猜到,但我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切。

戴维的葬礼之后,我发现自己晚上要离开啤酒厂很难。更具体地说,我发现回公寓很难。我虚构了各种理由夜不归宿:我一遍接一遍地看同一部电影。我沿着码头散步。(尽管我很小心地不去看戴维和我一起坐过的长凳,我在那里给了他我的手套。)任何事,只要能推迟我用钥匙扭开前门、看到戴维那张空椅子都可以。尽管你回来上班了,纳比尔没有让我们两人出过一次车。我松了口气。我还没准备好和你单独在一起。

有一晚,我试图工作到很晚。我发现了一箱旧账簿,尽管它们已经过期十年了,我告诉自己,需要把它们过一遍。我或许已经独自在大楼里待了几个小时,甚至没在看面前的数字,我专注于自己的思绪,直到楼下有什么东西发出破裂声。响声把我带回当下,我意识到自己几乎坐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是窗口一轮满月洒下的一片银色。

我听了听,但再也没有声音了。我试着专心工作。

又来了。一阵响动。沉闷地撞击在内门上。砰、砰。有人试图闯进一间上锁的房间。

我脱掉鞋子,悄悄地移动。手指下,走廊的混凝土墙壁又暗又凉,接近潮湿。我尽可能地迅速朝楼梯方向继续移动。大楼每发出嘎吱一声或一记巨响,我都被吓得不轻。等我接近楼梯天井时,从底层照上来的一柱强光突然倾入整片漆黑。我完全暴露在光线中,很难看到其他东西。我每次只上一级楼梯,不得不吞下呼吸声,不让它碰撞上寂静。

我听到了啜泣。你的啜泣。从声音的湿润,以及那种不管不顾和困倦感,我能辨出你已经哭了很久。我完全知道要去哪儿找你。

我很快从楼梯间的亮光中挪开,朝纳比尔上锁的办公室走去。脚下的地面从坚硬的瓷砖变成了地毯。现在墙面是镶板的了。拐过一个转角,我看到了你。我靠边一站。

你正在咔嗒咔嗒地转动纳比尔的门把手,一边用拳头砸着镶板,一边用脚来踢。有时,你把头抵在门上靠在那里,被悲痛耗得疲倦不堪。其他时候,你往后一跳,对着门抡起手臂一通乱打。之后你一定是有了新的主意。你向后退了几步,调集肩膀的全部重量来撞门。门发出裂开的声响,你飞出我的视线,冲进了纳比尔的办公室。我蹑手蹑脚地走近一些。

我第一次看清了你的脸,尽管窗口的月亮被云朵遮蔽了。

一身浅棕色的你,与其说像个人,不如说更像只动物。你咧开嘴一声尖叫,影子在你的前额投下深沟一样的凿痕。你在房间里杂乱无章地招摇乱走,手握成拳头举在头顶。你的移动全无逻辑,就好像你的悲恸不知如何安放。外面的云朵从满月前移开,纳比尔的玻璃小丑们一闪而过,像活了过来。我和你同时瞥见它们。我大喊着阻止你,但太迟了。你没听到。

你提起两只玻璃人偶。一手一只。你把它们举高,就像父母亲把秋千上的小孩拉高,让小孩从最高点荡下来一样,然后往地上掷。它们就在你的脚边摔得粉碎,你又拿起两只,再拿起两只。直到二十只小丑全部摔完,你才罢休。你践踏它们。踢它们。由始至终,你一直在咆哮。

我没有阻拦你。我怎么能?你不想让你儿子轻轻地离开。你想大发雷霆。

而且,你处在一个你自己的空间里。这样疯狂闹腾几分钟后,你戛然而止,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你陷进倾泻的清冷月光中,把头埋进手里。

我正要走上前去,你却摇摇晃晃地朝门走来。你刚好和我擦身而过。我们几乎要碰到了,哈罗德。你的脚就挨着我的脚。你的手就挨着我的手。但你吃力地走过我的身旁,就好像我不过是墙的另一部分。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听到你撞出大楼时,我走向纳比尔的窗户。你像一道影子般横穿啤酒厂的院子。你停下来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窗户,没看到我在那儿,之后钻进了车里。

我把碎片扫成一堆,试图尽力妥善处理好。然后我回到办公室,等待早晨。

纳比尔走进大楼看到破坏后,发出一声尖叫。我告诉你这个,是因为你不在那里。你听不到他咆哮着穿过大楼的声音。我去找他之前,他已经炒掉了清洁工。一帮销售代表很快开始肃清啤酒厂。就好像你只有积极地去寻找那一个不积极的人,才能躲过一劫并证明你的无辜。角落里有流言蜚语。楼梯上也有。至少有一个嫌疑人被请出了食堂,接受审问,后来抱着一只胳膊从院子里冒出来。

我一个早上都在给你放哨。一看到你的车,我就急匆匆地下楼去迎你。你记得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