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麻烦事
我正在太阳下面小睡,被一阵唱诗和军乐队的声音吵醒了。听起来不像修女们干的事,也不像是音乐疗程。其他病人开始注意到嘈杂声了,他们朝疗养院大门的方向望去。他们的亲朋好友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踩过草地朝车道走去。大门外,似乎有一群人拿着横幅、旗帜和广告板聚集在人行道上。有很多亮色、戏剧化的服装和乐器。似乎还有一个热狗摊,有只大猩猩在和一个穿泳衣的女人跳舞。
我估计又是药物的作用。
“那里到底在搞什么?”菲洛米娜修女从她埋头读的书里抬眼一瞥,问道。我把手举到眼睛旁边遮太阳。
外面的人行道上,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对着扩音器喊,让大家安静。之后他大部分的话我都没听到,因为花园里刮起了一阵风,所有的树木都在吱呀作响。我主要听到一句:“我们做到了,大家伙儿。我们到这儿了。”我听到那句话好几次。
然后,再奇怪不过了,他们开始念我的名字:“奎——妮。奎——妮。”
“失陪一下。”菲洛米娜修女说。她摘掉老花镜,从折叠式躺椅里站起来。
我看着她快步沿着车道朝大门走去。人群一发现她的身影,马上都转向她,就和等待医生的家属预期听到扭转人生的消息时一样,满脸堆笑,就好像那能影响判决。尽管她抬起手来示意安静,并且摇头表示不要乱来,还是有更多的掌声响起。她“吱”一声把门推开,跨步出去,又小心地关好身后的门。一堆闪光灯突然朝着她闪个不停。
我不知道她对人群都说了些什么,但我能看到高个子男人握住她的手,黯然地点了点头。他开始领头缓慢地拍手,我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那似乎演变成了一轮给他自己的掌声。又有更多的闪光灯,更多对着扩音器的喊话,更多轮掌声。人群开始解散,一些朝海滨走去,其他人朝镇上的方向去了。我看到他们离开时对彼此挥手,互相拍拍肩膀,举手击掌,彼此祝愿回家的路途平安。其他人则漫无目的地晃开,手臂扣在头顶上,摆出胜利的姿势。
等菲洛米娜修女回到花园里,到我们这边时,她又拎了一个礼品篮子,装着玛芬蛋糕和一束百合。她的脸涨得通红,就好像刚跑完很长一段路。
“那个男人就是一坨傲慢的狗屎,”她说着看了我一眼,使了个眼色,“当然,我刚刚没有那么说。”
当晚,露西修女把我推进娱乐室里收看电视新闻。我们都聚集一堂,病人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义工和修女。戴帽子的男人在对着镜头演讲,之后有菲洛米娜修女在门口的镜头。
“是你啊!”其中一个病人说,“你出名了!”
“我真心希望没有。”菲洛米娜修女默默地说。
她的身后,给出花园的画面,一个男人在给草地浇水。
“那是我!”一个义工喊道。
有人欢呼,然后一个你的画面突然闪现在屏幕上。现在只剩寂静。你正走在一条繁忙的马路上,但肩膀都垮了下来,就好像你正承受着看不见的重负,看起来累得要命。汽车都在急转弯避让你。
戴帽子的男人又回来了,他正告诉采访记者,实在很遗憾。哈罗德·弗莱已经不得已放弃了,实在很遗憾。“出于疲劳,还有,比如复杂的情绪原因。但奎妮仍活着,那才是最重要的事。很幸运有我和其他人介入进来。”两个男孩从他手边大摇大摆走过,这个男人俯身把他们举到空中,就像举起活人奖杯。
“哦,听够他的胡说八道了。”菲洛米娜修女突然用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没人发话。我们变得非常忙碌,忙着研究我们的手、窗外的风景那一类的东西。病人开始陆续和他们的亲人走开。连修女和义工也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只剩我留在房间的中央,盯着电视机黑漆漆的空屏。我还能看到你的脸,你眼里的难色,你凹陷的两颊,你疯长的胡子。
一个义工带着疲倦的无奈走向“哈罗德·弗莱之角”,开始拆图钉。他把明信片一张张地拿下来,开始卷起芬缇的“欢迎”横幅。
露西修女跪在我的身旁。她从我的脸上拭去眼泪。
“你愿意帮我拼完拼图吗?”她说。
我们沿着苏格兰的国界放入最后几块拼图。她说,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选什么来拼。过了一小会儿,她说:“他仍在走,奎妮。我骨子里能感觉到。”
守夜的人已经散了。今夜我只能听到瑟瑟的树叶声和海声。
现在只剩你和我。我在等。你在走。看情形,哈罗德,我们返璞归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