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柔体杂技女演员
詹姆斯·洛曾告诉拜伦,魔术不过是玩弄事实,并非撒谎。他说,人们会看到什么主要决定于他们在寻找什么。例如,在比利·斯马特马戏团,当一个女人被锯成两半时,那不是真的,只是假象,是让你从不同角度看待事实的一种把戏。
“我不明白。”拜伦说。
詹姆斯捋了一下他那缕刘海,又多解释了一通。他甚至削尖铅笔,画了一幅示意图。他说,在女助手钻进箱子,魔术师关上箱盖后,助手的脑袋和脚会分别从箱子的两端露出来。不过,当魔术师转动箱子,助手的鞋子转到观众看不到的角度时,她就会从鞋里取出自己真正的脚,再用两只假脚取而代之。那位女助手会柔体杂技,把自己的腿折叠起来放进箱子的上面部分,魔术师则会从中间把箱子的下面部分锯开。
“明白了吗?”詹姆斯说。
“我仍然无法看着魔术师锯箱子。我不愿去想那位女士的脚被锯掉。”
詹姆斯承认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说:“也许你可以在他们表演到这部分时吃棉花糖。”
拜伦的母亲并非柔术杂技演员。他曾看过她伴着留声机的音乐摇摆身体,有一回她甚至抬起双臂,就好像她把胳膊放在根本不存在的某人肩上,然后开始转圈,仿佛他们在跳舞。但这也不足以让她成为魔术师的助手。放学后,她同露茜站着等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她穿着那件粉红色夏装外套,还有配套的手袋和鞋子。其他女人会约她出去,而她会对她们每个人露出微笑,拿出笔记本记下约会时间。没人会想到,仅仅几个小时之前,她撞伤了一个小女孩,车都没停就扬长而去。
“下周三妈妈们一起喝咖啡,我会参加。”她说,同时小心翼翼地写下日期。
“你的手怎么啦,戴安娜?”有人问道。也许是安德里亚·洛。
“哦,没什么。”
同样,没人提到那次事故,没人提到那增加的两秒钟。
“Au revoir(再见),赫明斯。”詹姆斯说。
“Au revoir,洛。”拜伦回答。
戴安娜带着孩子们走到汽车跟前,毫不畏缩地打开车门锁。拜伦仔细地盯着她,等待她露出焦虑的蛛丝马迹,但她问他今天过得怎样,又检查了自己座椅的位置,仍然没有丝毫异样。当他们驾车经过迪格比路的路口以及拐角处那辆烧毁的汽车时,他不得不唱歌,以掩饰自己的焦虑。可戴安娜只是调整了一下太阳镜,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前方。
“没错,我们今天过得也很开心。”接近傍晚时,她在电话里对父亲说。她用食指穿过塑料电话线的螺旋状线圈,这样它们看起来就像一串白色的指环,“天气很热。我清理了玫瑰花圃,洗了衣服,做了几样冷冻食品放进冰柜。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晴天会更多。”拜伦一直想问问那次事故,似乎只有努力克制自己,才能对这件事勉强保持沉默。当母亲准备晚餐时,他坐在早餐台旁的一张凳子上,想知道如果自己保持沉默,母亲要过多久才会扭头跟他说话。他计数着她不说话的每一秒、每一分,然后才再次想起,母亲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宝贝儿,”她说,“你看起来疲惫不堪。”
拜伦借机溜进车库。他拉下身后的车库门,只留一道缝隙让光线照进来。他从运动夹克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检查那辆“美洲豹”。车子没有受损的痕迹。他从左到右慢慢移动手电筒光柱,看得更加细致,但车身上没有一道划痕。他用手指摸摸油漆、车门和汽车喇叭。银色的框架摸起来光滑而冰凉。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车库幽暗阴凉,有股汽油味。拜伦不断扭头查看,以免有人窥探。后墙上耸立着戴安娜那些旧家具的剪影,上面盖着床单,这是戴安娜母亲去世后从她房子里搬来的。拜伦曾和詹姆斯揭开覆盖物,发现下面有一盏落地灯,深红色灯罩边缘坠有流苏,此外还有一套桌子和一把旧扶手椅。詹姆斯说,没准有人躺在那上面死去,没准戴安娜的母亲就死在那上面。(拜伦没法叫她外婆,因为他从未见过她。)拉下车库的门,将一切留在身后,拜伦觉得如释重负。
外面,天空像一只蓝色的盘子一样空旷,空气浓稠,闻起来有股热气。羽扇豆高高矗立,像彩色的火钳,玫瑰和芍药正在盛开。花园里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一样东西刺眼。粉红花朵与白色花朵交融,然后又融入蓝色花朵,形状或大或小,错落有致。果树上已经长出弹珠般的果实,而仅在一周前,它们还是满树白花。拜伦闻着空气中的甜香,这香味如此浓郁,就像走进客厅尚未找到母亲,就先听到了她在留声机上放的音乐。这股香气、这些花朵、这所房子,这形形色色的东西,当然都比她今早做的事情更重大。就算母亲犯下罪行,那也不是她的错。发生那次事故是因为增加了两秒钟。他害怕父亲知道后会说什么。幸好那辆“美洲豹”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