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落洞
玲珑是在一个小院里碰到大奶奶的,她径直走向崔嬉,冷冷地瞪着她,崔嬉感到有些意外,不寒而栗。玲珑心知肚明,大奶奶崔嬉跟女管家张嬷嬷沆瀣一气,串通起来残害自己。玲珑冷笑一声,怎么,我要走了,也不给我送送行?我是谁呀,玲珑女子!冰雪聪明!人在江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要对我下手了?你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的要把我从千柱屋中赶出去,你们尽管动手吧,爱咋咋的,我不怕!我玲珑一半是人,一半是妖,你把我赶走了,说不定我的影子就回来了,在这千柱屋里飘来飘去,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算你一刀子将我劈了,没准儿又还魂托生了,生了死,死了又生……不信,那你就去问问张嬷嬷,她背地里是咋说的我!
崔嬉听着有些毛骨悚然,可她的嘴上显得越发强硬,你真的是找死!玲珑笑了起来,笑声在千柱屋的那个小院落里飘荡。崔嬉问她笑什么,玲珑说她早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个鬼,你咋的就看不出来呢?话音未落,玲珑就朝崔嬉飘过来,到她跟前一站,身子就更加的挺拔,那张脸也愈加秀雅。崔嬉大惊,你要干什么?玲珑大笑,我要干什么,向你索命来了!你怕了是不是?你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崔嬉的双脚被钉在地上,身子打着寒噤。玲珑冷笑一声,好了好了,我今天也不索你的魂了,你也够可怜的,又老又丑,还不会生育,老爷怎么会喜欢你呢?你呀,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你瞧瞧我,又年轻,又漂亮,你呀,赶紧去念一千遍经,再去挖一株老山参来炖着吃,这样兴许就能返老还童了。崔嬉受到了玲珑的一阵羞辱,又气又恼,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可是,现在小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玲珑又与往日判若两人,不再是那个温婉女子,也不再是那个妩媚女子,倒像是变成了一只母老虎,崔嬉怕玲珑真的扑上来跟自己拼命。崔嬉小声唠叨,谁怕谁呀。
忽然,张嬷嬷拿着扫帚出现在小院门口,崔嬉的胆子就一下子大了起来,她本想大声叫张嬷嬷过来,转念一想,又怕被她知道了自己遭奚落而笑话,就哼了一声,低着头顾自走了。崔嬉走到张嬷嬷的身边时,又将头抬了起来,昂首挺胸,扬长而去。张嬷嬷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她的视线随着崔嬉的背影而流转,扯长。崔嬉走出了院子,又回过头来朝小院啐了一口唾沫。
玲珑也离开了那个小院,她几乎是逃走的。人言可畏,风起于青萍之末,关于玲珑在后院阁楼上与蔺文清的绯闻,随即在千柱屋上上下下添油加醋地传开了。始作俑者当然又是张嬷嬷,唾沫星子四溅讲得最起劲的自然又是她。这个长舌妇,只是一个女管家,可她天生的不甘寂寞,喜欢热闹,周旋于千柱屋的大奶奶二奶奶、小姐丫鬟们之间,乐此不疲。这个平地也要起三尺浪的妇人,到处游说玲珑与小叔子蔺文清在后院阁楼上偷情,恰好被刚刚回来的蔺老爷抓了个正着。玲珑他们被捉奸的时候,她的身子是光溜溜的,被月光一照,白白净净的,像一条鱼。他们在地板上干得正欢,真没想到,原来玲珑上阁楼唱戏只是一个漂亮的借口,她耐不住寂寞,趁老爷外出的机会,偷汉子幽会才是真正的目的。如此看来,她与野男人偷情已不只一回二回了。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戳戳,说三道四。自从嫁入蔺家大院以来,玲珑一直本本分分有滋有味地过着她的小日子,即使老爷不在,她也自得其乐,不会空虚无聊。她素喜清静,尤爱独处,唱戏使她有了一片新的天地,也是她的另一个虚幻世界。她似乎天生的与千柱屋这个红尘世界格格不入,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后院跑,往红阁楼上跑,一个人在那里唱戏,喝茶,赏景,发呆。如茶女人,她真的不知道,摆放在面前的那一杯清亮亮的茶水,是茶还是她自己。玲珑有她自己的天地,也有她自己诗意地存在,男人在她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男人不在她也能自得其乐,平平静静。都说后院那幢楼是鬼楼,鬼影憧憧,可是玲珑一点儿也不害怕,鬼由心生,信则有,不信则无,玲珑不信鬼。可玲珑心如秋水,并不完全认识千柱屋是个是非之地,是个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恩怨,就有罪恶与悲情。玲珑有一颗玲珑心,又怎敌他晚来风急!一个弱不禁风的唱戏女子,又怎么能挽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情何以堪,人比黄花瘦!
玲珑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了,张嬷嬷又有新的话题了。张嬷嬷说她肚子里的妖孽肯定不是老爷下的种,十有八九是她在后院楼上偷野汉子的产物,要不是在野外遇到了什么野蛇,野合后她就成了野蛇精!张嬷嬷的话一言九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是野种就是野种,她说是野蛇精就是野蛇精。千柱屋中的人习惯于人云亦云,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