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令人绝望的红伞
这些日子,蔺曼卿做梦都会笑出声来。想起那次酒醉之后的失态,她就哑然失笑。对她来说,大海不是一汪咸水,而是相思的泪。潮汐也不是潮汐,而是生命的呼吸。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阿基里斯之踵,致命的弱点。现在,蔺曼卿最放不下的是一把红伞,那把红伞确实也美得令她绝望。这真是要命。一根扎在时间深处的刺,总会隐隐约约地使人感到疼痛。
从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千柱屋,到荒凉的野外东白山,蔺曼卿生命的演绎,从另类的鬼婆,妖精,飞出那深宅大院开始,到现在的新四军独立纵队副大队长,她觉得恍惚如梦。她常常有这种感觉,发生过的一切,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一个幻觉,一种幻境。事实上,东白山也只不过是一座荒无人烟的野山,除了青山妩媚,野花馨香,风景这边独好,作为高级灵长类动物的人类,要在这里生存,还是非常艰难的。蔺曼卿感觉到自己都快要成为美丽的母狼了。
不管怎么说,除了心中的那种坚如磐石的信仰,蔡观止就成了她的一种安慰。闯进她生命中的那些男人,乱世枭雄吴贵法,政治挂帅的政委楚天舒,还有这个飘忽不定的浪子蔡观止,她竟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从一而终的女子,既然父亲蔺莫桑将自己许配给了蔡家大院的三少爷,那他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了。命里安排的这一切,蔺曼卿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名不正则言不顺,自己与蔡观止是订过婚约的,名正言顺地要十里红妆地嫁给他,走进红地毯,成为恩爱夫妻的。现在老天爷将他送回到自己身边来了,她没有理由不欣慰。
然而,蔺曼卿又分明感到有一种压抑,一种落寞,不知道是因为蔡观止身边的那个俊俏妩媚的女子,还是那把纯粹的极致的红伞?一切都充满了某种变数,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永远到底有多远?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到底是神话,还是童话?一把红云飘飘的遮阳伞,也就是遮蔽阳光,挡风遮雨,最多也只是成为男人身边的花边与八卦,对向来长虹贯日,具有王者风范,贵比凤凰的蔺曼卿来说,为何也会被山雀子逼迫?世界最终是麻雀们的天下,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不落架的凤凰算个鸟!
这些日子蔺曼卿的心情有些乱,如风中的柳絮。山风也梳理不清她的思绪,她隐隐的似乎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而且已经发生了。这种恐惧感与不安全感,又好像与红伞有关。也许是情事,也许是别的事,她想,人有时候能够通灵,有心灵感应的。白天的心绪并不能随风飘散,到了晚上又会左思右想,睡意也浅,一会儿睡着了,一会儿又醒来了,如此反复,还常常做稀奇古怪的梦。可是,真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又说不出来了。
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而且比蔺曼卿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不久,就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水倩的“娘舅”,公开身份为维持会长的余清鹤被日军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头颅被挂到了暨阳城中水门的城楼之上。穷凶极恶的小鬼子,因为新四军劫了法场,救走了蔡观止与水倩,敌人这是在发泄。这是在东白山新四军根据地人们的普遍看法。本来,楚天舒、吴贵法他们也料到小鬼子会报复,余老先生会有危险,他们也正在酝酿进城去营救,没想到敌人这么快就对他下了毒手。楚政委、吴大队长他们为自己行动的迟缓深深地自责,为坐失营救的最佳机会而痛悔不已。看来,有些机遇真的是稍纵即逝的。
噩耗传到了东白山,风子当即晕厥过去。等到她醒来之后,又雪上加霜,惊闻灭绝人性的小鬼子将她的孩子也带走了,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风子就开始绝食了,楚天舒第一个开了言,你绝什么食?你绝食你娘舅就能复活了?你的孩子就能回来了?于是,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劝解她能想开点。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敌人是小鬼子,不是你自己,你与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体开玩笑啊!
风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实在吃不下。娘舅尸骨未寒,孩子不知去向,你们叫我如何咽得下去啊!楚政委立即吩咐下去,给水倩同志烧碗面条,别忘了放个鸡蛋。炊事员为难地说,楚政委,我们东白山又不是养鸡场,哪来的鸡蛋啊?就算有,也得给重伤员重病号留着。楚天舒火冒三丈,没有家鸡还没有山鸡吗?没有家鸡蛋,还没有山鸡蛋啊!
吴贵法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幽幽地说,林中虎,何秀清,明天我们就回雄踞山寨,尽管山寨没了,可五指山还在,我们就上五指山,打野鸡去,找野鸡蛋去。风子急忙阻止,吴大队长,楚政委,就不用麻烦你们了,这烤红薯我吃便是。吃饱了,我就下山,找小鬼子讨还血债去!楚天舒又发话了,这可不行,水倩同志,你也是我们党的一名同志,应该懂得革命的组织性纪律性,再说,你从事地下工作多年,久经考验,经验丰富,一定会用理智来战胜自己的感情冲动的。如果一意孤行,带来的损失,不会只是你个人的,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