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8页)

雨,还在下着。

泥石流是从菠萝山半腰呈扇形冲泻下来。它毁掉了修理营的仓库、通信总站机关半边办公楼;还有一截专用铁路;从指挥控制站去发射场的路也严重受损;最惨的还是那栋小宾馆,整栋建筑只剩下顶西头的一个小角;那条从技术阵地到发射阵地九十度拐弯处,被沙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谁也没想到,特大暴雨会带来这么大的灾祸。造成的经济损失就不谈了,可时间的损失是怎么也抢不回来的,它们把“太白一号”挤对得更没空隙了。

基地指挥部在现场召开紧急会议。

最迫切的是抢修道路。“太白一号”启动后,运输卫星、火箭的两个专列,已分别从上海、北京出发。如果铁路不通,就会影响专列进入场区,时间一旦延误,后面的各个环节将全跟着后延。抢修铁路的任务就成了眼下的重中之重。袁总征询后勤部长的意见,问他需要多长时间能恢复通车?后勤部长伸出五个手指:五天。袁总说:不行!三天,最多三天。后勤部长虽面露难色,但他没再吭声。这种时候,谁还敢讨价还价。

再就是去发射阵地那条道,整个被堵死,搬走那堆山一样的沙石,再把路开辟出来,没有一定的时间和人力,是折腾不出名堂来的。

这之前,为弯道拉不拉直,常委们一次一次开会讨论。现在再也不用为这个问题费什么口舌了,老天爷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道难题,不过它留下的难题可一点也不比原来小。所幸的是,袁总说,老天还算长眼,发射阵地安然无恙。它只要稍稍朝东南移几百米,情况可就大不一样。袁总把目光投向马邑龙:老马,老天爷的屁股坐到你这边来了,把修路改道任务交给你,让吕其配合,基地机关和各部站的所有兵力全归你们管,怎么样?马邑龙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压住了,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加紧甩开膀子干才是实的。他除了服从,其他没有多一个字。

常委各有各的分工。于发昌去了通信总站,那里损失也不小。

最后,袁总还要求各单位组织好人员,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准请假。

接下来,会是一场什么样的恶战?谁都可以想象得出来。

所有的部队已经出发,向“沟里”集结。

马邑龙和吕其身穿雨衣,不约而同地来到那片废墟前,两人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就那样沉默不语地站在雨里。

这是天意!这四个字,又一次在吕其的耳边响了起来。

会议结束后,吕其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和总部首长季永年通了两分钟电话,泛泛地汇报泥石流的大致情况,重点却落到小宾馆被毁这件事上。当话说到这里时,吕其颇有些动情,说小宾馆凝聚着首长的心血,每次看到小宾馆,就想到了首长。这些年,也因为这个原因,有人(他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他知道季永年猜得出他在说谁)想炸毁小宾馆的主张,始终没能如愿。这也是因为大家对首长有感情,才不忍心这么做,好不容易才将它保留下来的呀。没想到这可恶的泥石流……

季永年在那边握着话筒,一直没说话。直到放下,才说了四个字:这是天意!

的确是天意啊!小楼被冲得片瓦不剩。倒是让泥石流托举到远处山脚下的房顶,依然完好。更巧的是,山脚那片地基,就打算用它盖新的服务楼,也就是把小宾馆挪到那里去。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好像就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似的。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这种东西存在吗?要不怎么让对面这位老兄一次次遂心如意呢?

唉,吕其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瞟一眼马邑龙。马邑龙目光死死地盯在废墟上,并没留意他在想什么。

这让吕其又想起两个月前的另一件事。

“艾米莉亚号”升空前,总部季永年中将率工作组亲临现场指导发射。吕其找机会见了季副部长一面。他想搭一搭首长的脉,他七弯八拐地把话题引到马邑龙非要把那个九十度拐角拉直的问题上,并补充说,常委们持反对意见的居多(特别是他),认为小楼还是保住得好,从感情上讲,确实是舍不得。因为,这是老首长的心血,何况这座小楼见证了整个基地从无到有、发展壮大的历史变迁,也算得上文物级的建筑了。首长一直面带笑容地听着,两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手指轻轻地点着,不发一言。从头至尾首长都显得格外有耐心,中途不插话,不打断,也不把话题叉开,认真地听你讲完。等你讲完了,他该说话说话。但说的是和你前面话题无相关的话,他关心你的家庭:孩子学习怎么样?上几年级了?知道他的老岳父一直跟着他们,又问老岳父身体如何?还说了老岳父爱喝酒的事,问他现在的酒量如何?每到这时候,也就意味着首长接见结束,你就是跟首长再熟,屁股再沉,也不敢再坐下去了。该告辞了,首长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