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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慷慨,”我对她说,“那是你应得的,让我再吻你一下,我得补上那些在门口等你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不和你一起来林子里了。好了,菲利普,让我起来。”

我弯腰扶她起来,又鞠了一躬,把帽子和手套递给她。她在手提袋里摸了一阵儿,拿出一只盒子,打开包装,对我说:“给你,送你的生日礼物。本该早点给你的。要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大笔财产,这颗珍珠一定会更大一些。”她拿起那个别针,别在我的领带上。

“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吧?”她问我。

她把手伸给了我。我想起还没吃午饭,这会儿感到特别饿。我们原路返回,我心里想象着煮好的鸡肉、熏肉和即将到来的夜晚。突然,我发觉我们来到了谷顶的花岗石碑前,我忘了它就在这条路头上。我赶紧转进树林,想避开,可是晚了,她已经看到了。深色、方形的石碑,就立在树林中。她松开我的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它。

“那是什么,菲利普?”她问我,“看它的样子像是块墓碑,那么突兀站立在地上。”

“噢,不是什么,”我赶忙回答道,“一块花岗石而已,大概是块路碑。这边穿过林子有条路,稍微平坦一些,这边,向左走,不要经过那块石头。”

“等等,”她说,“我想看看它,我从没来过这条路。”

她走到石碑前站下,只见她嘴唇在动,像是在念上面的字。我不安地望着她,或许是幻觉,我仿佛觉得她僵在了那里,站了很长时间,而实际上根本就没必要站那么久,她定是把上面的字看了两遍。然后才回到我身边,但这次没牵我的手,只是一个人走着。她没有提起那座墓碑,我也没有。但不知怎么,那巨大的花岗岩石碑却像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我们。我的眼前是碑文的每一行字,底下的日期,以及刻在石碑上他名字的首字母A・A。我还能看到她所看不到的,那深埋在阴湿土地下、里面夹着那封信的本子。说得不好一点,我觉得我背叛了他们俩。她沉默不语,显然受了很大触动。我暗自想,若此时此刻我再不说话,那个花岗岩石碑将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隔膜,而且还会不断变厚。

“我以前就打算带你来这儿看看的。”我说道。在如此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的声音听上去很突兀很不自然,“在整个庄园,那块地方是安布鲁斯最喜欢的,这就是为什么石碑立在那里的原因。”

“但带我去看它并不是你生日计划的一部分吧。”她说,话语简短,硬邦邦的,就像陌生人的口气。

“不是的,”我平静地说,“当然不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沿着车道走着,一路无话。进屋以后,她径直走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我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衣服,心里的轻快感完全被沉闷和沮丧所取代了。是什么鬼使神差让我们去了那儿,又是什么让记忆出了错?她不知道,而我清楚。有多少次,安布鲁斯就倚着手杖,微笑着站在那里。然而,那愚蠢的碑文却想用半开玩笑、半怀旧的方式让人追忆起隐藏在他玩世不恭的眼睛后面的那颗温柔的心。那高傲的花岗岩石碑本该完全代表这个男人的,却因为环境因素,她没能让他死在家里,他只好被埋在几百英里之外佛罗伦萨的那个新教徒墓地中。

我生日那晚有了阴影。

至少她不知道那封信,以后也不会知道。在我穿衣服准备吃晚饭时,又在想我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把信埋在那儿,而没把它烧掉,好像我还有一种近乎于动物的直觉,终有一天我还会去把它挖出来似的。我几乎忘了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只记得写信时,他已疾病缠身,充满思虑与怀疑,因为离死亡仅仅几步之遥,说的话顾不上过多斟酌。突然之间,那封信似乎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堵墙上,摇摇晃晃像在跳舞一样,我看到了那句话:请求上帝原谅我这样说,但现在钱的确是赢得她心的唯一东西。

我站在镜子前梳头时,那些文字又跳到了镜子上,在我往领带上别她送的饰针时,它们还在眼前,然后这些文字又跟着我下楼,进了客厅,最后干脆从文字变成了他的声音,安布鲁斯的声音,那熟悉的,低沉且有磁性的声音,总在重复着——赢得她心的唯一东西。

她下来吃饭时,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像是为求谅解,又像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但是,在我的心里,这并没有使她离我近点,恰恰相反,更远了。今晚,就是今晚,我宁愿她的脖子上什么也没戴。

我们坐下来用晚餐,约翰和斯考比一旁伺候着。为了庆祝我的生日,桌上摆起了整套烛台和银餐具,还用上了花边餐巾。晚餐有煮鸡肉、熏火腿,打从我小学开始,就形成这样的惯例了。斯考比非常自豪地把这些东西端上来,眼睛一直看着我。我们说着,笑着。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们自己,还为我这过去的二十五年不断干杯。只是自始至终我都觉得我们是在为斯考比和约翰而强作笑颜,如果只剩下我俩,我们肯定会沉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