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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我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听到她的长裙发出的窸窣声,这声音渐渐靠近半掩着的书房门,停了一下,随即又离去了。接着楼梯上传来她的脚步声。我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去追她,在走廊拐角处,我赶上了她,她正站在那儿,准备熄灭楼梯上的蜡烛。我们站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中,彼此对视着。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她说,“你最好马上走开,免得造成更大的伤害。”

“现在他们都走了,原谅我,好吗?”我说,“请相信我,你完全可以信任肯达尔父女俩,他们不会泄露咱们的秘密。”

“我的上帝!我也许真该相信此事不会泄露,既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又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见不得人的佣人,和一个马夫偷偷爬入阁楼里,以前我体验过羞耻,但从没这么无地自容过。”

依然是那样挂满寒霜的陌生面孔。

“但昨天夜里你可并没难为情,你答应了,而且是心平气和的。如果你当时要我走,我会立刻就走的。”

“我答应了?”她质问道,“我答应了什么?”

“答应嫁给我,瑞秋。”

她抓起烛台,举起来,令人目眩的烛光直照到我的脸上。“菲利普,你竟敢站在这儿,威胁我说我昨天晚上答应嫁给你了?在餐桌上,我在肯达尔父女面前说你疯了,看来你的确疯了。你非常清楚,我并没有这样应允过。”

我紧紧盯着她,不是我疯了,而是她疯了,我只觉得血往脸上涌。

“你问我生日愿望是什么,无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要你嫁给我。难道我会有其他的意思吗?”

她没回答,只是疑惑地打量着我,满脸困惑,仿佛在听一种无法翻译、难以理解的外国语言,我突然痛苦而绝望地意识到,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事实上都是阴差阳错。她没明白昨晚我向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在我盲目纷繁的头脑里,我也没有深思她给我的是什么。因此,我所以为象征爱情的东西,在她的心目中完全是另一回事,没什么意义。

如果她不好意思,那我更是羞愧难当,因为她曲解了我。

“明白说吧,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永远不会,菲利普。”她说,并打了个手势,像是要打发我走,“绝对不可能。如果你要那么想,我只能表示抱歉。我并非有意让你误会。好了,晚安。”

她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你真的不爱我吗?都是装的吗?天哪!那你为什么昨天夜里不说实话,不让我走?”

她的眼中又一次充满了困惑,她没听懂,看来我们只是陌路人,没有任何关系。她属于另一个种族,来自另一块土地。

“你敢为过去的事指责我?”她说,“你给了我那些珠宝,我只想谢谢你。”

在那一刻,我想我已经了解安布鲁斯所了解的一切。我明白他从瑞秋身上看到了什么,他渴望拥有她,但从来也没有得到。我懂得了他的痛苦,他所受的折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她那幽黑的眼睛,不解地盯着我们俩。在摇曳的烛光下,安布鲁斯站在我旁边的阴影里。我们看着她,心里万分痛苦,无比绝望地煎熬着,她则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们。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变了形,瘦小而狭窄,就像硬币上的面孔,让人感到十分陌生。我握着的那只手不再温热,冰冷脆弱的手指在使劲挣脱,戒指刮割着我的手心。我松开手,可还想再抓住。

她低声问:“干吗盯着我?我怎么了?你的脸都变色了。”

我使劲想着我还得给她什么别的东西。她有了家产,有了钱,有了珠宝,她拥有了我的思想、我的身体以及我的心。只留下我的姓,而她也早已有了。什么都没剩下,连恐惧都没有。我从她手里抓过蜡烛,放在楼梯上面的壁架上,然后一把卡住她的喉咙,她动弹不得,只是眼睛挣得大大的瞪着我。仿佛我双手抓着一只受惊的鸟,只要一使劲,它就会扑棱两下死掉,或者一放开,它就会飞脱。

“别离开我。”我对她说,“你发誓,永远,永远不离开我。”

她想回答我的话,但嘴唇动不了,因为我手上的劲很大。我把手松开,她一边后退一边用手指摸着喉咙,在珍珠项链两侧我手抓过的地方有两道血痕。

“你现在嫁给我吗?”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倒退着往走廊后面走,她的眼睛盯着我的脸,手指仍然摸着喉咙。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个无形无体的怪物。我看着她消失在拱廊下边,听到门被关上,钥匙转动着上了锁。我走回自己的房间,看见镜中的自己,愣愣地盯了一阵儿。站在那里,额头冒汗,脸上煞白的人是安布鲁斯吗?我动了动,又找回了自己,是那个肩膀勾着、四肢瘦长笨拙、优柔寡断、缺乏教养、任性放肆的小男生菲利普。瑞秋已请求肯达尔父女原谅,让他们别当回事。